路潇遥几乎要把眉头蹙到一块儿,千闻生见她极为捧场,越得意道:“最糟糕的是人人都知『剑走轻灵、刀走黑』,『刀若猛虎、剑似飞凤』,他竟使刀若剑轻,满场飞走,这更是大错特错!”他一连摇头叹气道:“错!错!错!这连三错,小伙子不输才怪!”
这番话虽具足刀法道理,也看出风小刀心神不凝,但他并不知无欲刀法本是双手可行,势重若山、灵走如水,已突破一般刀的格局,反是其特色,话中倒有三分是见识不足。
路潇遥心不住往下沉,喃喃自语道:“输便输了,我只要他平平安安就好。”
画儿劝慰道:“倘若风大哥没使一个好的,又怎能打到现在?”
千闻生心中哼道:“偏你这婢女忒多话!”又道:“学武之人都知道『百日练刀、千日练枪、万日练剑』,枪本就高出刀一筹,剑又是最上筹,连武器都选输人家,还怎么打?”
画儿不服气道:“可公子说『剑乃百刃之君、刀乃百兵之胆、枪乃百兵之王』,只要修到顶尖,那是各有所擅!”
千闻生摸起小山羊胡,得意道:“你公子文文弱弱的,懂得什么?小娃儿别不服,让我来教你吧,枪呢,基本法诀为扎、刺、挞、抨、缠、圈、拦、拿、扑、点、拨、舞花,不过,要使的上乘,得硬如棍、软如鞭、行如龙、转如盾、去如箭、来如风,这大汉倒使得样样灵通,游刃有余……”
他兀自滔滔不停,路潇遥和画儿却再没心思理会他。
天空忽然飘下了蒙蒙细雨,剑阁体贴地遣了仆婢为每桌客人撑起大油纸伞,台上对战的身影却隐没在雨雾、枪光、刀影里,众人只能看到雨粉蓬蓬,看不清精彩处,都恨这场雨扰了兴头。
随着风雨渐大,台上斗得也越激狂,两人早已分不清身上是雨是汗,卓穆罕刚以枪尾震开风小刀薄冰刀背,枪尖已如灵蛇出洞般,从另一端扑射过来!
风小刀长刀狠狠一划,“当!”一声清脆激越,刀锋刺上枪尖,这一击威猛无匹,震得卓穆罕长枪向旁荡开半圈。
卓穆罕奇击不成,枪杆反而弯成半圆,他顺势化刚为柔,藉杆身弹荡之力,再度甩打回风小刀背心。
风小刀见这大个儿竟能将长枪使得有如软鞭,也十分惊奇,他反手将长刀往背后一竖,格去对方枪尖,且随着回刀之势,扫去一把雨粉,卓穆罕知道这雨粉含着刀气,健腕一扭,长枪顿时成了风车旋转,将雨粉尽数回洒。
在纷纷天雨之中,二人对峙的每一刀、每一枪所化出的气劲,雨,不再只是雨,而是每一点、每一滴可藉以伤敌、可用来化解对手招式、决定性的利器!
卓穆罕枪柄转如漩涡,雨粉也连带被一卷而起,成了一束龙卷风般扑向风小刀,“起!”他大喝一声,龙卷风束被气劲冲激,宛如狂沙爆散开来,既细密得无孔不入,又狂暴得难以抵挡,正是绿衫军首传承的绝招,从大漠中领略龙卷风沙威势的“风卷狂云十八式”。
风小刀见漫天雨粉夹着无数枪光迎面击来,拼命舞刀相应,又似要将对自己的恨一股脑儿全发泄出来,刀刀风狂雨骤。
表面看来虽精彩厉害,但无欲刀法本以轻巧见长,遭遇强敌更该潇洒大度,如此急攻猛攻实是犯了大忌,他无论如何也使不出一半功力,以至迭遇险招,到后来,都是在危急中硬挡而过。
风小刀内心如火焚烧,脑中纷乱无比,不断盘旋着自责话语:“我为救菊姑娘害死了小蝴蝶,心中其实暗暗恼怒于她,对她的好意一直拒于千里之外。”
想起二人画舫重逢、情曲相赠、巨盒同囚、舍命相救,菊仙歌总温柔款款地释出善意,自己却不愿承认与她相熟,甚至并不积极营救,总想云水天可救人回来,皆是因内心深处潜藏的怨怼与愧疚,而不愿与她多有牵扯。
不料今日却听到这恶耗,才发觉自己心胸竟如此狭窄,他不由得全身冰寒、恨悔莫及:“她为护我才落得如此悲惨下场,我为何这样对她!我万死都不能赎罪!”
对于菊仙歌落入山贼出身的应天狂手中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他想都不敢想,如此沉重的罪愆,只令他痛苦得生不如死,刀式混乱无章,一时空门大露!
卓穆罕见机不可失,长枪奋力一掷,向风小刀胸口射去!
“啊!”台下众人见风小刀救了田文辞,又见卓穆罕是异邦人士,皆盼风小刀能得胜,此时见他陷于危厄之中,都齐声惊呼起来。
这枪尖只要再前挺半分,风小刀胸口立时就是个透明窟窿,谁知卓穆罕竟反手一吸,将枪拉回,顺势向后一掠、拔高飞上,落在左旁兵器列架上,居高临下地大声呼喝:“二百招!”
他大手如扇抹甩去脸上雨水、汗水,朗声笑道:“今日打得真痛快,能和我过上二百招而不败,好小子,你叫么来着?我卓穆罕不约无名之辈。”
风小刀抬头仰望,昂声道:“风小刀!”
卓穆罕用内力将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教台下众人都听见:“你今日心不在焉,对我实在太不尊重,再打下去,也没多大意思,此刻暂且罢手,来日西漠『祆焘峰』顶再行比试,到时我会请各位英雄好汉前来做个见证!”
说罢左足一点,飞身而去,台下众人见他胸怀大度,均爆出如雷喝彩。
卓穆罕是条直爽率性的汉子,心知此刻若尽力打败风小刀,虽有望得剑阁封赏、夺取兵刃,但胜之不武、于心有憾,因此不愿再纠缠下去,对他而言,找到可验证武道的对手实比剑阁封赏有意思多了,便当众定下比武之约,教风小刀无法拒绝。
风小刀望着卓穆罕离去的身影,心猛地一抽而空,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方才尽力应战,尚需分一半心思,如今剩自己孤零零的立在高台之上,满怀伤心痛悔,如被道道雨丝鞭笞般。
台下欢声鼎沸也好,人影幢幢也好,仿佛都与自己不相干,成了另一个遥远的世界,冷冽雨水浇灌之下,只倍觉凄寒。
可他这孤独并未太久,一身影已神鬼不觉地出现在高台上,台下众目睽睽,连来人如何现身似都未看清。
风雨之中,那件湛蓝水衫显得十分刺眼,但真正教风小刀惊愕的是,来者并不是别人,竟是玉冰华!
眼前之人刚毅剽悍,浑身迸发极大的杀气,深邃的眼神蕴藏一抹极深的恨意,直如锋利剑芒,穿透重重雨帘,欲致人于死地!
风小刀被这精光寒芒刺得头脑清醒了不少:“他的眼神从来都这般锐利,还是特别恨我?可他为什么恨我?他是小蝴蝶的大师兄,和我同属三无派,他的杀意却比卓穆罕还凌厉!”
直觉感到对方的腾腾杀气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本欲开口相询,在玉冰华强大气势的压迫之下,已无分说的余地,身旁的种种皆已模糊,眼中只存在玉冰华慢慢地、慢慢地拔出了腰间佩剑,和利剑透出来的闪闪冷光,那极慢的动作,像在预告当剑尖完全出鞘时,就是自己的死期。
“冰殇剑出鞘了!”台下有人先喊了起来,这一喊在众声惊哦当中,很快地转成了鸦雀无声,方才的打斗让人热血沸腾、欲罢不能,现在却让人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惊扰了台上之人。
谁都感到这不是点到为止的比试,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谁都觉得风小刀要逃就该趁现在!
一个是救人的少年侠士,一个名震江湖的大侠。
本来满心看热闹的观众竟盼望谁也别出手,更庆幸不是自己在台上,否则在这么可怖的压迫下,真是连逃命的勇气都没有了。
一道蓝光闪电似划开漫天雨扉,阴暗天地骤然亮起,照得高台浸沐在一片蓝雨之中,甚是冷艳奇诡,仿佛台上只是虚幻的一幕。
玉冰华冷冷地道:“你我之间正好做个了断!”
话声甫落,一招“玉骨冰心”正面冲出惊天剑光,不带任何花巧,就逼得对手在庞大压力下,无半点进招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