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小刀三人经此大战,皆十分疲累,好容易回到一品轩,安置了孤焰,路潇遥叫上整桌酒菜,准备大快朵颐一番,见画儿仍愁眉不展,再也按捺不住道:“画儿姑娘,你先别担心,除非你家公子立刻就丧命,否则你不先祭饱五脏庙,哪来力气照顾人?”
画儿虽满身伤痕,倒只是外伤,想起孤焰内伤沉重,苦着脸道:“公子已经很久没发作,这次倒挺厉害的。”
路潇遥双手高举,枕着头道:“到底怎么回事?咱们冒险杀敌的也没啥事,他不过弹弹琴,就伤成这样,说出来听听,大家好有个计较。”
风小刀虽觉这个师侄说话有些鲁莽,倒不无道理,问道:“月大哥可是弹琴抗敌、心力交瘁,为何不让我为他运功疗伤?”
画儿沉吟许久,一咬牙才缓缓道:“公子不是因为耗尽心力,是因为……今天杀太多人了!”
她看二人面露惊诧,又续道:“公子自小身有痼疾,具体是什么状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若伤心难过就会发病,严重者就像今日这样呕血不止,几乎丧命。”
风小刀奇道:“这是什么怪病?还是练功走火?难道便无法可医?”
画儿续道:“他若发作得厉害,需服醉生梦露镇压,这药会让他昏睡,心绪自能平静,痛苦也就舒缓下来,公子自知如此,长年修身养性,平日总是淡定自若,波澜不惊,其实他已有多时未再服用此丸,要不是这次邪魂实在闹得太过份了,公子是不会大开杀戒的,可他杀了这么多人,想必十分心痛。”
路潇遥斜眼睨视风小刀讪笑道:“若说大开杀戒,真正的刽子手可是小师叔哪,月公子何需这般内疚?
”此话不知是褒是贬,风小刀甚觉尴尬。
画儿忙道:“不一样的,势况危急,若不是二位少侠仗义相助,咱们都会丧命,可公子原不想杀人,只想和他们好好谈谈,那邪隐三兄弟终究是老爷的八拜之交,也算看着公子长大。”
想起孤焰兀自昏迷,眼中不舍之情油然而生。
路潇遥瞅着她取笑道:“妹妹长得灵秀可人,又这般体贴,月公子定十分疼爱你。”
画儿被他说中心事,满脸通红,连耳根子都发烫,瞟了风小刀一眼,低头道:“路少侠千万别胡说,公子对我只是主仆相待,我……”
不禁幽幽地道:“我怎配得上他?他心中早有人了,他和小姐可是命中注定、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谁也比不上,只是,小姐本身就能治百病,对公子的病仍是束手无策。”
风小刀看着她满身伤痕,始终挂念孤焰,小蝴蝶那温婉又令人心碎的倩影黯然浮现心头,忽生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慨:“她对月大哥一番心意,却不得偿,原来天下有情人皆是一般伤心,可她尚能天天见着月大哥,而我……”
画儿见风小刀并不取笑,才微微抬头道:“四年前,公子救我一命,又授我『兰陵沉香』剑法,我自是该报答他,绝不敢有半点非份之想,这套剑法是他专为小姐所创,可小姐不爱舞刀弄剑,才便宜了我。”
她露出俏皮神色,悄声道:“公子为小姐画了一幅像,不如我把画给你们瞧瞧,你们可别对他说!”
风小刀虽觉不妥,但路潇遥已高兴道:“好啊!好啊!瞧瞧而已,又不会坏,有什么紧张,咱们定然不说。”风小刀实感好奇,也不再反对。
画儿从袖中拿出一小卷轴,边摊开道:“公子虽不曾拿出来看过,但总把画像带在身边,片刻不离身,若不是他昏迷,由我保管,你们也无这眼福。”
画卷缓缓开启,风、路二人一时目瞪口呆,脸上泛红,片晌说不出话来,眼光却移不开半分,画中女子霓罗云裳,柔情绰态,眼波流转,栩栩灵动,似正对他们轻颦浅笑。
画旁题数行小字,笔致潇洒,就如兰亭香榭的题字一般:“形婉婉兮若游龙乘云翔,行飘飘兮若流风之回絮,肤皎皎兮若太阳升朝霞,容灼灼兮若芙蕖出绿波,丝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气芳蔼兮若微谷之幽兰,人渺渺兮若在雪之一方。”
这诗用来赞美画中女子深得其味,只不知是作画之人情深艺精,还是真有如此佳人?
路潇遥叹道:“你公子怕是把心中仙子画了出来,世上怎能有这样的美人?”
画儿摇头道:“起初我不经意见到画像时,也这么想,后来公子才跟我说了点有关小姐的事。我多想看看她,但小姐居地不是寻常人可去,何况我是外族人,更无缘得见。”
路潇遥暗忖:“难怪小姑娘落花有意、流水却无情,可那清灵纯真的气质倒有三分相似!月公子怕是移情作用,才对小姑娘特别好。”他猛地用肘子撞了一下风小刀,促狭笑道:“小师叔,这般小仙女可是教天下男子都梦寐以求呢!”
风小刀平生所见女子虽不多,也知道娇媚无伦、让人一掷千金的菊仙歌已是艳冠群芳,但画中女子不仅天姿秀容,更有一股不沾人间烟火的出尘气质,无人能及。
想起灭魂的绝世风采,孤焰的宁静飘逸,再到这仙灵佳人,只觉天下俊美人物竟都在兰亭香榭,不禁赞叹道:“原来月大哥也是重情之人,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这般人物。”
画儿听他称赞孤焰,欢喜道:“公子总说『冷眼看世情、热血酬知己,若非如此,何来之别?』他对外人冷淡,却最看重自己人,这回他心病复发,不就是念着叔父辈的旧情?他虽在外奔波,仍时时挂念小姐,心中所盼,就是和小姐隐居兰亭香榭。”
风小刀问道:“可兰亭不是早在十年前就建好,而且是灭魂二公子居所?”
画儿道:“公子当时取名兰亭,是因为小姐喜爱兰花之故,它初建时金碧辉煌,确是二公子居处,但明年公子将迎娶小姐,就命人打理成花团锦绣的模样,好作为新婚居所,公子多年心愿终于可以得偿了!”
她脸上漾起喜悦微笑,就仿佛是自己如愿以偿般。
风小刀想道:“他二人确是令人羡慕的神仙美眷,唯独月大哥身上沉痾未解,总是遗憾,我得尽力寻到法子才是。”
三人之中,风小刀和画儿各怀心事,只有路潇遥仍是高兴吃喝,天下没有比死里逃生这事儿更值得庆祝了,想到明日依旧鲜衣怒马、仗剑江湖,心情便十分畅快。
只是人生不如意事偏十有八九,一品轩只剩一间房,自然得让给孤焰主仆,风小刀和路潇遥借了马厩歇宿,这让向来爱洁净的路潇遥十分无奈。
风小刀问道:“遥儿,你一直跟在我身后?”
路潇遥理直气壮道:“谁教你不让我跟着!我只是好奇你要做什么,又怕你不回来。”
风小刀不解道:“那我为何都没发现?”他自认若有人跟踪数日,就算是高手,都难瞒过他耳目,何况只是这个小毛头。”
路潇遥得意道:“嘿!我无邪门有追影术,只要在你身上施个天涯海角符,再用山海奇形图追踪,随时可知道你个把月内的行迹,等知道你落脚何处,我再追上即可,不过,一个月后,符术自然消失,需得重新再下。”
风小刀一楞,不知何时被下符,转念一想,已然明白:“是千日醉?”
路潇遥点点头,老气横秋地道:“小师叔,你江湖经验太浅,这样很容易被人下毒啦、下蛊啦、自然还有下符,幸好有我这老江湖陪在你身边!”
风小刀瞧他稚气的脸却倚老卖老,不禁好笑,拱手道:“敢问少门主何时帮我解符?”
路潇遥认真摇头道:“这可不行,要是你忽然丢下我,我上哪儿找人?”
风小刀见他因心底不踏实才耍这小诈,笑道:“那一个月后,我会提防再次中招。”
路潇遥嘟哝道:“我在你身边,不也帮了你么?”他拿出一黑符,手指速写其上,叨叨自语,然后指尖捻了烛火,将黑符烧为灰烬。
风小刀好奇问道:“你又做什么?”
路潇遥委委屈屈道:“我用『千里传音符』写家书给爹娘,告诉他们这两日里发生的事,他们定会心疼遥儿。”
风小刀这才知道原来他从鬼门关转一圈回来,倍觉思念双亲,不禁心生爱护,大力搂住他削瘦的肩头,温言道:“小时候我可扮猴子逗你,又像摇娃娃般抱着你、唱曲哄你睡觉,你全忘了,就只记得我揍你屁股,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跟小师叔说,知道么?”
路潇遥微微一颤、怔怔望着他,风小刀笑道:“放心吧,在路师兄未到前,我不会丢下你的。”
路潇遥双颊一下子火红起来,连耳根子都红透,低了头喃喃道:“原来你人这么好,这样很容易被人利用的,”旋即嘻嘻一笑,往旁跃开,双手比划,大声道:“不过不打紧,我会帮你照看着,任何妖魔休想逃过我的『无所遁形符』!”
风小刀闻言颇是感动,却不知路潇遥心中暗道:“小事帮帮可以,大事可千万别再强出头了,不然这小师叔易招麻烦得很,你小命迟早休矣!”
路潇遥在两柱之间,凌空悬了一方八卦图形的辟邪长巾,轻然一跃,横身卧于巾上,以手支颐、晃来荡去,道:“我睡上头,你在下面看守。”
风小刀也躺在铺好的草席上,仰头问道:“路师兄、苏师姐为何没和你一道前来?”
路潇遥道:“他们去追查绿水太师父和无邪门秘鉴『五命术谱』的下落,才叫我独自上路,晚些便来会合。”
风小刀奇道:“五命术谱?”路潇遥不耐烦道:“是啊,本来是太师父带在身上,可他失踪了,秘鉴自然也失落,我知道你又要问何谓五命术,就是连命、敌命、催命、延命、计命五术,是我无邪门至奇的术法,咿呀,说了你也不懂,我可累了!”说罢又用百害不侵符的绿光将自己圈护住。
风小刀见他各种宝贝都从小白背包取出,问道:“你这背包忒小,能装这么多东西?”
路潇遥道:“我这『百宝乾坤袋』可装百倍多的什货,东西放入后,就照原形缩小,拿出后自会恢复原状。”
风小刀突发奇想道:“倘若将人放入也会缩小么?”
路潇遥咕哝回道:“偏你这么多怪念头,不可放入活物,否则要筋折骨裂,哪还有命在?”
语音含浑不清,已是昏然欲睡。
风小刀未见过无邪门许多花样,好奇地起身过去,却见到路潇遥在绿光圈中紧紧怀抱小白背包,曲身而眠,面容纯真可爱,宛如婴儿在母胎中安稳香甜,一瞬间竟已呼呼睡去,顿生疼惜:“他从未吃过半点苦,我不好好保护他,还让他随我险些丧命,我这个师叔真是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