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谷,寒江派宗门驻地。
前任掌门任道昌在半月前的玄都山之行中身亡,至今死因不明。
七日前下葬其尸身后,寒江派群龙无首,先人尸骨未寒,白色的魂幡下便已经是暗流涌动。
杜奇峰,寒江派大长老,在门内颇有威望,在前掌门殡葬一事中,更是力排众议要求让任道昌风光下葬。
其余长老和一些宗门老人对此心知肚明,这杜奇峰此举意在标榜仁义,收拢人心……
但门内其余人不论武道修为,还是宗门势力本就不如杜奇峰,此时群龙无首,知道杜奇峰这么做表明了他是想上位,也是无能为力。
掌门逝世,若无长子,大长老继位无可厚非,但现实中却是前任掌门有子嗣,且已经年满二十。
寒江派,本是任家先辈一手创立,这二十年来,任道昌苦心教导其子任兴业,也是给所有门人表明了要让任兴业子承父业,继承掌门之位。
但如今全派上下,大长老杜奇峰在宗门之内已经根深蒂固,党羽众多。
任道昌生前为任兴业争取拉拢的不少长老和老人,就在这半月之中,隐退了大半,二长老杨世华更是无故染病告老还乡去了……
剩余少数对任兴业有心效忠的门人,此刻都已经开始动摇了。
任兴业年满二十,虽任道昌生前有意让他在门内有所建树,但都会被大长老杜奇峰暗中为难,导致他一直未能在门派中建立属于他自己的队伍。
任道昌本意在玄都山一事落下帷幕后,就对杜奇峰下手打击,让任兴业在门内站稳脚跟。
可没成想玄都山一行,他竟然是有去无回。
任兴业盘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心中充斥着为父报仇的念头,即便是刘扈答应自己会传授修行法门,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静不下心。
他起身,坐下,再起身,再坐下,来来回回在房间里踱步。
“兴儿。”任道昌的遗孀,也是任兴业的母亲此刻来访。
任兴业连忙将母亲迎入房间,心中的万般滋味化作了两行热泪。
“母亲,我如今该怎么办,孩儿改做什么?。”
说到底,任兴业还是个孩子啊。
看着自己无助的孩儿,任母强行忍住了眼中打转的泪水不让它落下。
“儿啊,你收拾行李,今夜就跟着刘先生离去吧……”
任兴业一脸倔强,起身问“目前,这是为何?”
“兴儿你还小,很多事,为娘说了你也不能明白,寒江基业就在咱这三秋江畔。
刘先生他既然已经答应了你收你为弟子,那我就等你日后修行有成后回来接我,回来拿回咱们任家的祖业。
你要努力修行,不要怠惰,不要给刘先生添麻烦,知道了吗……”
“为娘只是一个女人,身后更有你在浮云山的外公为靠,杜奇峰标榜仁义,寒江彻底易主之前,你不用担心为娘的安危。”
“寒江派为我任家祖业,在江湖上立足,一切人脉都只认我任家的脸,他杜奇峰要李代桃僵,没有操心谋划十几年是绝对做不到的。
我的儿啊,你今夜就走,你还太小你斗不过杜奇峰这只饿狼的,你且去好好修行,十年后娘亲我就在三秋江边等你,好吗?”
任母情到浓处,心中更是悲切,一口心血涌上喉头,她强压这一口血,轻轻抚摸着任兴业的头顶。
任兴业心中一片冷清,丝丝悲伤飘满心间,此前心绪纷飞,他不知所措,可当母亲让他离开的时候。
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心里明白,那杜奇峰要篡位,但他没有一点办法,他最大的依靠就是刚拜下的师傅,但刘扈不能插手凡俗江湖事。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已故的父亲,可如今父亲死了,死的不明不白,母亲要他离开,这一别后不知能否还能见面。
今夜离开了寒江这块他生长的土地,他能否有朝一日还能归来,归来之时,只怕是物是人非。
“娘亲,我……知道了。”
他只说了一句话答应了母亲,他不想让母亲担心,他只是默默的起身往床头走去,他就坐在了自己的床头,沉默着。
任母不得不狠下心来,将早已备好的盘缠放在桌上后,背对着自己的孩子快步离去。
匆匆的脚步声里,两行清泪却是再也止不住的流下。
“娘亲,十年后!我一定来接你!”
身后房间里忽然传来承诺,任母征了一下,可她还是没有回头去看,倒是脚下的步子,更显仓促了。
“禀告掌门,夫人刚刚从任兴业的房间回来,现在往后山方向去了。”
昏黄的烛光下,杜奇峰只露出半边脸庞,听到来人报告,片刻后他下令道“死死盯着她,别让她乱跑,至于我那小侄子,今晚就去送他走吧。”
“是,小的已经安排好了人马,今晚就送任少主去隆昌老家,掌门您,还有什么其他吩咐?”黑衣弟子谄媚的询问。
“老夫如今只是大长老,你再敢这班搬弄是非,休怪我治你口舌是非的罪过不可!”
杜奇峰半眯着眼睛,看向伏在门外的弟子,,嘴角带着和善的笑容。
“还请……掌门……恕罪,小的这就办事去了。”
“机灵的小家伙,去吧,这件事办好了,今后老夫不会亏待了你的。”
寒江派的后山上,是长老们的闭关练功的地点和平日弟子们训练的演武场。
场边有一口寒潭,水尤清冽。
月夜下,任母走过空荡荡的演武场,耳畔仿佛响起了任道昌教导弟子们时的训诫声。
回头望向身后的寒江派,她二十三年前就嫁给了任道昌,她的心早就扎根在了这片土地。
二十三年匆匆一晃而过,只剩下了空落落的一颗心了。
如今爱人死了,骨肉离去,这片土地,也就成了她的伤心地,这片土地,将来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了。
寒潭边,从中汩汩流出清爽的泉水,微凉的秋风,山中草木已经枯黄,寒潭边上偏偏的绿草格外鲜活惹人爱怜。
此刻月夜,刘扈带着低头不语的任兴业,二人接着夜色的掩护往山门外走去,几道黑影收敛气息,默默的尾随在后。
“夫人!不要!”
一剑过喉,黑红的血很快染红了清冷的寒潭。
任母自刎投入寒潭,只留下了一把带血的短剑静静的躺在寒潭边上的绿草上。
两名弟子姗姗来迟,看着眼前被鲜血染红的寒潭之中不断浮起的细密水泡,心中顿感一阵凄凉。
杨夫人,平日对寒江弟子最是体贴,大部分寒江派弟子都曾受过她的慈爱关怀,她就像一位母亲带给了弟子们来自宗门的温情。
今夜,这位寒江派的目前,也悄然走了。
朦胧的是今夜的月色,冷青流一袭青衣飘然若仙,立在了演武场外的青松枝头上,他神情无悲无喜,似有所思,最后也是沉默。
生死离别,看似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实则每个字眼里都堵满了亲历者不可被其他人感同身受的血泪悲欢。
冷青流可以草芥人命,他冷血凉薄,拿凡人血肉生机魂灵血气入药自救不假,但看到了杨夫人的结局,不由心中叹息。
万物皆有悲悯之心,他只是活久了些,他亲眼目睹了太多赤诚,也经历过太多的虚伪。
修行者,天地之间争造化,岁月苦磨中识人心,
大道恒行,弹指间,匆匆百十年已过,去慢慢的习惯,心境到底也就平了。
脚下的寒江派,空气里已经飘出了血腥味,杜奇峰迫不及待,他等待了十几年。
就在这一夜,他要杀尽异己,一具坐上上寒江派掌门的位置!
冷青流不曾动手,空气里弥漫着的是人心的欲望,闻起来是如此恶臭。
他微微皱眉,抬手在空气中轻轻一握,剑尖血红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
“赤锋啊,去吧。”
赤锋剑一声剑鸣,杀机涤荡翩然化作一道血色飞虹落入寒江派。
不用多说,两盏血红色的血皮笼,此刻宛如两个调皮的顽童早已争先恐后的往下落去了。
不多时,身下的寒江派,在惊起的声声惨叫后,便是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
仙凡有别,凡人之所以是凡人,就是因为他们不过肉体凡胎。
在修行者面前,不堪一击,不论江湖豪侠,还是武道宗师,这些连天地灵气都无法运用自如的武者们,他们引以为傲是一身横练躯体,在赤锋剑面前和一张薄薄的白纸没有什么区别。
杜奇峰浸淫武道几十年,一身内家功法早已臻至化境,一记大力开碑手,在江湖之中也算得上是一号风流人物。
可当赤锋剑杀至,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扭头看清是什么东西破窗而入,左胸口便是凭空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只来得及呜乎半声后,他瞪大着眼睛已经没了生机。
赤锋剑游走在寒江派每一处角落,人命不过草芥,除去自刎而死的杨夫人,以及提前逃离的任兴业和刘扈师徒二人。
寒江派全派一百零九人无一生还。
滚滚血气不断往冷青流汇聚,将他紧紧包裹,他全身上下的血肉,包括他那一张精致妖异的脸庞,在此刻也撕裂出了无数道裂口,漫天彻地的血气纷纷被纷纷吸入撕裂的口子中去了。
冷青流眼神中充满暴虐,一身青衣上,浮现出无数恐怖的冤魂。
血色下,冷青流身形格外狰狞,宛如恶鬼在痛苦中发出狂笑。
“不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