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纪常念惊得回退两步，又回过神般凑过来扶住纪若生的肩膀:“心心，你急糊涂了！早知如此，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纪若生也反过来扶上纪常念的双臂，一双素白的柔夷落入衣纱里就生了根，她想通过传来的力度表明自己的决心:“姐姐，这是个办法，既然瑾王和我们联婚已成定数，他不会想到姐姐你刚刚出嫁我就会许给太子的，我们有周旋的余地了。”

她说得相当诚恳，几乎忘记这一世她尚且只是豆蔻年华的少女，纪常念看见她这样坚定的样子也分外不解，纪府还没落入什么田地，怎么一副来日命不久矣的样子？

“即便是再好的主意也不行！姐姐福薄，不能与心上人常伴左右。你不一样，你还有寻得如意郎君的那天，怎么能跟姐姐一样为了联姻而托付终身呢？”

看着纪常念这般苦口婆心的样子，纪若生的手慢慢松开了。她怎么忍心劝说这样一心为她的姐姐。可是姐姐你如何知晓，我生平是没有寻觅佳缘的命数的。

这辈子纵然不嫁给太子，过两年后也会被陆云疏纳入宫中。无论要嫁给谁，纪若生都不愿再一次变成他的妾室。何况嫁给陆云程于复仇颇有益处，实在不算辜负。前生枉度，就当今世是还清因果吧，儿女情长再死一遭后再讲。

“姐姐……其实我实难开口，”纪若生垂眸抿嘴，努力想难为情的事试图臊热自己的脸:“早在几年前入宫赴宴之时，见过诸位皇子，太子殿下惊才绝艳，那时我已暗生情愫，奈何一直无缘再会……”

纪若生猛然抬头直视姐姐的眼睛，声音却放得软成一块牛乳糖:“姐姐已经许了个王妃了，却不知道心心有意于太子殿下，不敢跟父亲兄长提起。今日才知姐姐嫁给瑾王，原是大家都知道的无奈之举。既然如此，成全了我罢……”

别说纪常念起疑，就连纪若生自己也不看好这个临时借口的可信度。就算心里腹诽了无数遍，她却依旧托出一腔少女情怀的样子。自己年岁不大却一直内敛多思，很少对着人撒娇发痴，今晚做出这样反常的举动，也和姐姐一样，实在是迫不得已。

“心心，你如何能骗过我！别人倒罢了，你我可是知道的，若是你深藏情意，就算是此时也不会说出来，必会瞒到最后一刻的。”纪常念斩钉截铁的回答的确是事实，姐姐实在太了解自己，要想瞒过她还真并非易事。

但纪若生硬着头皮提裙一跪，膝盖碰到地面那刻深觉荒谬:“姐姐！我若是现在不说，往后再说，姐姐也只会认为我是为了替你们权衡罢了！只有在姐姐提起柳公子之时，姐姐才能对我的心意感同身受，往后姐姐做了瑾王妃，哪里还有我们姐妹夜话的时候？小妹虽寡言，可一心一念，都想让姐姐知晓肯定！”

她暗自吸气，缓慢地伏身，额头贴上冰凉的地面:“求姐姐成全我吧。我心悦太子殿下，不敢高攀，哪怕只做妾嫁进去也算了愿了！”

这番话一落地，纪常念连忙搀着她起身，柳眉蹙得像风吹过，一边帮她拂去泥土一边嗔道:“怎么这样胡说，是不是有烂舌头的下人在你面前说三说四？纵然有嫡庶之分，但父亲是高居太傅，势必要为你争得正妻之位的，从未打算许你给别人家做妾！是什么人这样大胆，敢在你面前胡诌嫡妻庶妾？看我不把他们全打发了！”

纪若生看着姐姐难得这样生气，又想到当初入宫后觐见皇后，她拉着自己的手，颇为难过地笑起来。

“如今我们姐妹可算是团聚了。只可惜姐姐一生只盼你寻个好人家，不想是让你来做皇妾，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再叫我嫁来，我们倒都是辅佐他的命数。”

上辈子已经给陆云疏做过妾，纪若生根本不在乎今生今世以什么身份嫁入什么地方，只要有用便是好地方。“没有人说什么，只是我一时情急，我只愿侍奉在太子殿下左右，不求其他了。”

纪常念沉默了片刻。夜色如墨，皓空无星，只有姐姐眼角闪烁了一点晶莹。她抬手轻轻抚了抚，被揉皱的眉眼也重新展开:“心心既然对太子殿下有意，不知太子殿下是否对心心有情？”

姐姐心善又纯粹，好容易被骗。纪若生嘴巴张了张，不敢犹豫太久，急急忙忙接话道:“自然是有的。当日初见惊鸿一瞥，均是终日不忘。”

她刚刚说罢，纪常念便像融化的糖人一样扑进她的怀里，突兀地哭起来。纪若生没有出声，没有劝阻，只是还给姐姐一个拥抱。她听见如玉碎般惹人怜惜的泣声围绕在身边，姐姐是这样温柔而脆弱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她说:“心心，心心，初见惊鸿一瞥……”

纪若生拥抱得更紧。

纪常念也哭得更紧:“终日不忘，终日不忘……”

直到回闺房，直到第二日婚宴，直到纪若生离府，她都难以忘记那晚纪常念的嚎哭，就像是埋葬了一个很重要的美梦。

命运的齿轮无论受到怎样的影响，总是照旧转得飞快。婚宴总是会来，入门瑾王府也总是要入，再不想见到陆云疏那张可憎的脸，到底也还是见到了。

再次见到陆云疏时，纪若生才深切地仔细回忆了他一遍，每个细枝末节，每个能被想起的瞬间，每个可能可以扭转一切的线索。

陆云疏，生母卑贱难以得知，他和母亲的关系在后宫与皇帝之间混得格格不入。既做不到子凭母贵，也做不到母凭子贵，没有给彼此带来任何正面的利益，就匆匆散开了。没有人知道陆云疏的生母是宫中某，也没人知道宫里的某个失宠妃子，或冷宫弃妃，或洒扫宫女，或异国囚犯，或任何女人，其实是五皇子的生身母亲。

他就像翻版的纪若生一样。不曾见过母亲，只认嫡母为生母，又得到嫡母亲生子女的厚待。不同的是，陆云疏是个不知感恩，不择手段的人。

世人皆知陆云程对他最为亲近，当初皇上对陆云疏颇有嫌隙，甚至不愿见他。是陆云程亲手拉着他去向皇帝请安，自己故意背错诗词，以彰显陆云疏的勤奋和学识。

日后皇帝同时器重他们二人，也是陆云程多次力荐他的才干，若没有陆云程，陆云疏哪有机会勾结这么多势力，足以和天之骄子，生则正位东宫的陆云程抗衡。

而陆云疏起来之后，出尽百宝将陆云程派系的人勾结到自己身边，想方设法夺取了太子之位取而代之，甚至试图派刺客取掉陆云程的性命。这样卑劣之人，果然一次轻信成千古恨，早该知他卸磨杀驴的本质。

重来一遍后，却依旧走上了这一步，依旧要眼睁睁看着他走向姐姐。

陆云疏带着隆重的聘礼来到了纪府，听外面小厮报账，整整八马车的金银珠宝，首饰珠钗，绫罗绸缎，笔墨纸砚，茶酒花色，各色贡品稀奇玩意，竟装得满到骏马费力拖拽却寸步难行的地步。一路以来，礼乐唢呐，行一路奏一路，鞭炮礼花鸣一路，真真做到了十里红妆。

为了拉拢姐姐身后的父亲和兄长，他是下足了功夫，给够了面子。

全家人急忙去府外跪迎他的驾临，还未跪实，便听他的声音笑过来:“快快请起，一家人何必多礼！”

听见一家人这个字眼，纪若生的指尖深深嵌入自己手心，几乎要攥出血。

说他的声音是笑过来，也的确如此。

陆云疏爱笑，是纪若生见过最合词义的笑面虎。无论是当王爷还是当皇帝，陆云疏总是在谈笑间做出许多大逆不道的事情，自己还装得若无其事。

比如现在。他笑着虚扶跪着的每个人，挨个问候了一遍，认定自己已经拿下了纪家这块肥肉，如此志得意满。在扶到纪若生时他的笑容更加刺目:“二小姐，见过小姨了，果然和念念出落得一样标志。”

纪若生没作声，手心终于见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