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纪府里所有人皆是受到无妄之灾,没想到里面大有玄机。竟不知道府内上下都是人是鬼,连她如此私密的小事都在监察之中。
纪若生一静下心便恼得咬了咬舌尖,知道自己打草惊蛇坏了事。重生起头只顾着恨那陆云疏,对家里人是一百个放心一千个不设防备。现在看来,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瑾王在府内只怕有线人内应。
蓁蓁就在身侧,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前世刚刚入宫一年就被拖下去发落了,跟了自己足足十几年的贴身人,心直口快最是藏不住事。不会是她。
纪若生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偏偏蓁蓁是最合适的人选。她尚且想疑心今天摸上砚台的佳央,但她连字都不识得,根本看不懂自己写了什么,也不可能替换原文,更没本事把两张纸调换位置。
而且……换做这么一段话,意义又何在?不过是和长兄撒娇耍泼而已。
纪若生站在原地百思难得其解之时,纪常念和棋欣匆匆而来。姐姐快要做了人妇,父亲兄弟也就变成了外男,不能第一时间相见。但离别多日哪有不想念的理由,纪常念耐着性子拖到大家都已会面的时辰,才好赶去拜见父兄。
没想到厅外看见纪若生蹙眉立着,不知道想些什么。蓁蓁一脸茫然无措地看着主子,想必她也不知缘由。
“心心怎么在风口站着,仔细受寒。”纪常念轻盈莲步,裙裾飘动间到了纪若生面前,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暖着:“早说来见父亲和大哥,这会子又害臊了不成?随姐姐一同前去吧。”
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全然信任的话。
纪若生的指腹蹭着纪常念的手心,蹭过分明的掌纹,上面刻着命业情三线,勾连的凤命就柔软地窝在她的指尖。“姐姐,我不知怎的,老觉得府中有人不可信,怕误了父亲和大哥的事。”
纪常念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你这丫头,睡迷了却胡言乱语起来。府里安分与否是父亲和大哥操心的事情,你就每日安心歇息玩乐吧!”
说完这句,姐姐的眉梢有了拧意:“说起来,你这两日总是心不在焉的,只听蓁蓁说睡得不甚安稳……怕是魇着了?等下去向父亲求个道士进来,给你开上几帖符纸,驱驱邪才好。”
姐姐若不嫁给陆云疏那个瘟神,便是最好的驱邪了。纪若生腹诽。
纪常念又说了些体己话,实在不能再耽误下去,姐妹两人携伴踏入正厅。
方才已经见过纪若生,姗姗来迟的纪常念变成了众人的焦点。纪太傅和纪恭之都笑意盈盈地迎她进来,开门见山说起那桩纪若生避之不及的婚事:“太子伴读柳公子有言,六月初五辛巳日,是嫁娶的黄道吉日。瑾王爷的聘礼想来很快就会到了。”
纪若生在身后,看不见纪常念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踌躇一阵还是开口:“又劳烦柳公子了。”
柳远笙是府内教书先生的公子,太傅家的学究自然本事不浅,不出一二年父亲提携他做了个县爷,柳远笙被指去给陆云疏做了伴读。不知道中途出了些什么事,竟然让他弃暗投明,在陆云疏被封瑾王之后上请转去做太子的伴读。
是个眼明心亮的人,若是一直跟着陆云疏,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
前世纪若生对柳远笙可谓只知其名不知其人,她开蒙晚,不曾和他相处过。姐姐倒是跟他一起在府内读了几年书。
不过是一起读过书,如今一个太子伴读一个瑾王王妃,合该避嫌才是,柳远笙既不是娘家人,也不是做这个行当的,怎么会帮着看黄道日?
纪若生多了一个心眼,没有流露出疑问,而是上前抓着姐姐的衣袖,表现得颇为不舍。感情并不是装的,而是真的,这一遭还是没能让姐姐逃离陆云疏,她心里有愧。
父亲和哥哥也并不非常高兴,但这不是嫁女的离别愁绪,而是一种别的压抑:“不妨事,柳公子待允婚宴上也会道喜,你多向他道谢也就是了。”说完为了掩饰悲伤般,都挤出了喜气洋洋的笑容:“既然念儿也到了,不必拘束,落座开宴,咱们自家先是该热闹热闹!”
话音既落,旁边伺候的丫头忙去向小厨房传话,早早预备好的戏班子也开始敲锣登场,门外的小厮点燃烟花炮仗,散发着第二轮的赏钱。仆从们接着钱皆是满面笑容谢恩谢赏,欢声与奉承如浪潮般层层涌上。
纪若生频频思索着前世今生的联系,连家宴上的珍馐佳肴和歌舞助兴都觉得索然无味。姐姐的允婚宴上陆云疏必定会来,柳远笙也会来。好,她倒要看看。纪若生依旧是佯装雀跃而烂漫的孩子心性,眼神却坚定而锋利起来。
前世从不曾留意过的柳远笙,到底在这场阴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想得有些疲惫,她转眼望向姐姐。
姐姐依旧是同往常一样端庄大方,一件水黛色的裙裾就衬得人像卧在湖间的睡荷。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纪常念抬眸笑了笑,静如水月风吹无痕,形容她是恰如其分。
纪若生回了一个微笑,心里激起千层浪。绝非她的错觉,纪常念刚刚的笑容里没有一分一毫新嫁娘的喜悦,她不想嫁给陆云疏!她并不是真的爱上了那个伪君子!只要姐姐不是真的爱他,总有其他办法可想。纪若生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去,只要姐姐不是真的瞎了眼睛就好。
只是,如果姐姐没有爱上陆云疏,那之前她面露绯色,非君不嫁的样子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杯苦涩滚烫的浓茶入口,把纪若生从沉思中拖了出来,素手一颤就在身上抖出了一片水渍。只顾着思量,她竟没注意刚刚倒出的并非果酒而是烧热的新茶,痛得连连吸气。身边伺候的蓁蓁急忙为她捧来凉水漱口,身旁的姐姐也掏出帕子帮她擦拭被茶水弄脏的衣襟。
她擦得尽心,却听纪若生又是惊呼一声,连忙抬头看看又出了何事。纪若生却只说没什么,回避了她的视线。
那块帕子上的花纹给了她一个从未有过的设想,纪若生犹如醍醐灌顶,一些难以联系的事情似乎有了眉目。
她再次对上姐姐失措的眼睛,嘴角有些抽动,不知道应不应该笑出来。原是如此,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