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哭什么,可是做了噩梦被魇着了?莫怕莫怕,姐姐在这里。棋欣,去给二小姐泡一盅茶来。来,咱们进去说话。”纪常念轻声细语地哄着幼妹,纪若生此时更是觉得苍天无眼,越发要痛哭起来。
纪常念也颇为困惑,这个妹妹平素乖乖巧巧却并不是爱撒娇的性子,怎么今天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她一面把纪若生往屋里带,一面用察究的目光扫向蓁蓁。
这下轮到蓁蓁觉得委屈了,扁着小嘴对纪常念抱怨起来:“大小姐不知道怎么回事,奴婢更觉得奇怪呢!二小姐今个儿一起来就是这副样子,动不动就红了眼眶,恨不得见谁都落几滴泪呢。”
纪若生听了这番话,渐渐止住了泪,只是仍然伏在常念膝上不肯起来,仰头盯着她看。纪常念也并不躲闪,含笑着抚弄纪若生的头发,她永远都是这样温和,从来没见过她有不耐的时候。
棋欣的茶碰巧端了上来,蓁蓁连忙接过来,请二小姐上座喝茶,不然还不知道大小姐与二小姐要这样恍若生离死别多久。
一盅茶喝得很快,纪若生看着面前姐姐已然有了雍容华贵之相,想起幼年老夫人请先生来府上算卦。也不知道那厮是混江湖混得油嘴滑舌还是纯粹就是半吊子,算了半日,又是看生辰又是走风水,却连满门抄斩的结局一丝一毫也未算到。
只说纪太傅大人官运亨通,老夫人富贵一生,大少爷平步青云,都是莫大的福气啊。听得老夫人那叫一个心花怒放,他算一个人的命,老夫人就赏了一次银子,短短几句胡诌竟赚得盆满钵满。
接着丫头们领着纪家两位小姐上前来,常念和若生,祖母身边的婆子对着算命先生郑重其事:“先生不晓得,老爷一心为国为君,不甚操心府中之事,故府内侍妾和子女都少些。偏偏二小姐的姨娘福薄,只生下她就撒手人寰了。老爷情深,故而对二小姐格外上心,虽说是庶女,和大小姐的待遇是一样的。三姨娘身子弱,只怕难有所出了,我们老夫人眼巴眼里的孙女也就这两个,先生可得好生替她们掐算着,若是算得准,也是小姐们的福气,自然少不了银钱!”
江湖骗子连连称是。
他先是问了纪常念的生辰八字,又看了手相掌纹,绕着她走了好几圈打量三庭五眼,最后万分夸张地伏倒在地,大声喊着恭喜小姐万福,老爷夫人万福!
别管是什么福了,老夫人一听见孙女是有福的便喜笑颜开,话都没问清楚先赏了一把金叶子,方才问道:“先生快讲明,我长孙女这是什么命数啊?”
先生捻着胡子煞有其事:“此乃天生凤命,不消时日,有椒房之喜,可正位中宫啊!”这番话听得全府人个个喜上眉梢,接连恭贺老夫人万福,大小姐万福,直把老太太哄得找不到北,恨不能把自己头上的簪子取下来全赏了出去。
纪常念听见自己天生凤命,无悲无喜,只对着老夫人福身道:“祖母,妹妹还不曾让先生瞧过呢。”老夫人梦中惊醒,忙把纪若生牵到身边,叫先生细细查看。
先生还是刚才的样子,先问生辰八字再看手相掌纹,又是绕着走了几圈,嘴里絮絮叨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末了对着老夫人一笑:“老夫人您怎么在打趣小人,二小姐的生辰八字若不如实相报,小人怎么看得出来小姐的命数呢?”
老夫人闻言眉头一皱:“这是何意?若生出世之时正是府内二姨娘离去之刻,怎会有人记错?怎会报于你假的时辰呢!”算命先生见老夫人动怒,知道自己戳了雷点,连忙咬舌收回了话:“小人失言!小人失言!刚刚是小人一时不灵光,没有看透二小姐的真命之相,现下小人已经领悟到了!二小姐吉星高照,有贵人舍命相助,有从龙之德亦有救世之才啊!”
这番话若是刚刚说出,老夫人必然更会喜不自禁加倍嘉赏。可惜他一时糊涂,说到了老夫人的伤心处,人一旦从狂喜中解脱,神智倒清明了许多,此刻也看出来他的本事未必实在,草草敲打了两句就让先生退下了。
这算命的如蒙大赦,兜着银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是走之前打量了纪若生几眼,嘀咕了两句奇哉怪哉。
纪若生听到了,一笑便揭过。
纪常念也听到了,走过来握住了纪若生的手,低声对她说:“我瞧那老头满口胡诌,没有一句实话。”纪若生拍了拍纪常念的手,眼睛眨巴几下:“姐姐有福的命数怎么会是胡诌。”
那句话直到今日,纪若生也在心中维护着。纪常念有福的命数怎么会是胡诌,她既然是凤命,谁搅合了这样的命数,谁自然就万死难辞其咎。
纪常念见她不知道想些什么,又在神游,轻咳了一声唤回她:“心心是不是知道姐姐不日就要出嫁,心里不舍,所以才找姐姐哭鼻子的?”出嫁二字一出口,纪若生如临大敌,抬头盯着纪常念的眼睛:“姐姐知道自己要嫁给谁吗?”
瞧着纪若生那张十三四的娃娃脸端出严肃的样子,纪常念觉得自己说中了她的心事,不免有些好笑:“姐姐要嫁去瑾王府做王妃了,以后再见心心就不容易了。心心这些天还是多来陪陪姐姐吧。”
她半分玩笑半分真心,没想到纪若生竟全盘接受,眼帘一垂又倚靠到她身上,好像此生难再相见一样。
说到底,不确实是此生难再相见了么……
纪常念也生出来几分离别的愁绪,像小时候一样握住纪若生的手劝道:“心心莫忧心,瑾王仁厚,必然对正妻有情,到时候我多求他些许,让心心常常入府探望可好?”
纪若生听了这番话,没忍住从鼻孔里哼笑一声,姐姐怎么会知道这个仁厚的瑾王日后会扳倒他的兄长,自己登上皇帝的宝座。不足几年又始乱终弃,背信弃义,将纪家人都打入万死不复之境。
姐姐痴心错付又宅心仁厚,前世恐怕也是这么傻,遇见事就想着多求他些许!
她虽这样想着,却把自己想得难过起来,前世还不知道姐姐的下场,她就已经被赐了鸩酒,不知道姐姐是不是也在那个伪君子面前苦苦哀求。纪若生闭上眼睛,后槽牙狠狠磨了几下,难吞下刻骨恨意。
她睁眼却对姐姐笑了笑:“姐姐别取笑我了,不用姐姐求人,我也会天天求着去见姐姐的。只不过姐姐和瑾王陛下不曾见过,怎么知道他是仁厚之人呢?”
纪常念少见地脸色变了变,脸颊浮出些红润:“学堂先生的公子柳远笙年少时给瑾王殿下做过伴读,说他有出将入相之才,凌云壮志之心,事必躬亲之德,是难能可贵的君子。”
纪若生回想着和那瑾王难得的几次会面,怎么想都不觉得他和这几个词有什么直接联系。姐姐却好似被猪油蒙了心智,叫人实在担心。
“我不曾见过那柳公子,姐姐的消息倒灵通。只是一个人是什么样子,还是得亲眼见了才知晓,不然只怕追悔莫及。”纪若生握着姐姐的手,希望心里的话也能顺着传递过去,若是姐姐执意不嫁,也许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那瑾王没了纪家的鼎力相助,登上皇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今生今世便不会遭此浩劫了。
可惜姐妹之间的心意相通此刻却碰了壁,纪常念叹了口气,似乎满是向往之情:“我倒觉得他正是如此。”
纪若生顿住,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可能这就是命运的指引吧。她没有继续劝下去,因为她看见姐姐这幅样子,想必是难再回头了。瑾王暗中到底作了什么祟,前世自己居然浑然不觉。
“姐姐,不知道父亲和大哥什么时候回府,我好久不曾拜见他们了,眼下实在想念。”她说的也是实情。入宫后外男难见上一面,直到死她也没有见过父兄。
他们一向忠心耿耿,谨言慎行,断断不会做出大不敬之举。那个昏君不知道为什么对纪家恨之入骨,但是如果这次劝阻家人不要对瑾王鼎力相助,他或许就登不上王座。只要生杀大权不握在他手里,家里人就有好好生活下去的希望。
只记得前世父亲和哥哥总是出差为先帝爷做事,一去就是个把月,回来的日子又短,实在不知道眼下他们的情况。
纪若生的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一个丫头匆匆忙忙跑进来禀报:“大小姐!啊,还有二小姐,两位小姐吉祥,夫人那边传话来了,说老爷和大少爷明晚归府,全府上下都要好好准备着呢!”
纪若生和纪常念相视一看,都是笑意流露。无论怎样,想到如今父兄还好好活在世上,纪若生心里祈祷,重生这一遭可千万别是饮毒后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