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腹地,秦家大门口。
小厮正在刷着朱红色的门漆,长安巷中的行人来来往往,一阵马车声袭来,远远望去便有人骑着高头大马为其开道。
江父、江母满面愁容,踌躇不得。他们见那主人家的马车停下,便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江父一只手按着江逾白的肩膀,二人纷纷低下头,他们心里不敢有半点差池。而江逾白抬起眼眸,他打量着马车觉得漂亮极了。
管家富贵,只见他快步走向马车前笑脸相迎说:“主母,小心台阶,慢些。”
丫鬟掀起流苏,一位体态微胖,身穿锦绣云裳,穿戴金银首饰的夫人缓缓下了马车。这就是京城第一富商秦家的主母叶云。她刚去佛寺回来,捐了一些香油钱,为儿子秦少卿祈福。
叶云步态尽显她端庄沉稳,她的一个眼神能把门前小厮盯得后背发汗。当她目光停留在,江氏三口时,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富贵啊,他们是谁?”
管家跑在跟前急忙说:“回主母的话,他们是城郊流民,前来讨生活的,我刚才撵他们走来着,可他们像是没听到似的。”
江父不善言辞,他的蓬头垢面丝毫掩盖不住脸上的神情,慌张无措,想说又不敢说,他知道若是再找不到去处,今日恐怕会露宿街头了。他咬牙切齿,家里的房田尽数被人夺了去,心里只能抱怨天道不公。
江母李月娥头发灰白,骨瘦如柴,脸上的淤青格外显眼,她穿的是破衣补丁,再差一些,就衣不蔽体了。能看出来,他们的身上都有着被驱赶打伤的痕迹。
李月娥噗通一声,她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诉说着命运,又磕了头说:“我男人有力气,能劈柴,我能为夫人洗马桶,脏活累活都能干,只求夫人能给我一家三口饭吃,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叶云面露苦涩,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对富贵管家道:“帮他们安排一个地方,教他们剪剪花草,给他们一个过活的机会吧。”
富贵低头道:“是,主母。”
三人心喜激动不已。
叶云看到江逾白,瘦小一只,问李月娥道:“你孩子多大了?”
李月娥:“回主母,白儿八岁了。”
突然,大门前传来一声稚嫩:“母亲,你回来了?给我带周记的酥饼了吗?”
叶云见孩儿秦少卿跑了过来,她担心提醒道:“儿啊,慢一些,别跌倒了。”
秦少卿兴奋地说:“没事的娘亲,我身轻如……”
话还没有说完,一声惨叫,刺破长空,秦少卿站起来时,他的脑门上多了一块红肿,他哭得撕心裂肺,丫鬟小厮管家无一不担忧害怕。
叶云小声安慰,余光中看见江家三口还在跪着,她转过身温柔道:“你们三个站起来吧,富贵,你带他们去换身衣服,吃些东西,布置住所。”
三个人的穿着,引起了秦少卿的注意,他问道:“母亲,他们是乞丐吗?”
叶云微微一笑道:“不是啊,他们不过是遇到了一些困难,投奔咱家而已。”
秦少卿似懂非懂道:“哦,知道了。”
乞丐二字,让年幼的江逾白备受打击,他的心里很难受。他回想起以前,一家三口在田间地头,用牛耕地种豆,其乐融融的场面很快乐,无忧无虑。他想不明白,自己家里,为何会变得如此不堪,直到无家可归,受人白眼过活。
他们被安排到一间昏暗潮湿的屋子,随后送来一些带有补丁的衣服,李月娥看了看觉得比自己身上的衣服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实际上,这些衣服是下等杂役不要的衣服。
三人感恩戴德地穿上衣服后,吃了几块窝窝头,心满意足的躺在生硬的土炕上,上面垫的是潮湿的稻草……
第二天,江逾白被管家带到了叶云面前,他穿着略微大的衣服,散乱着头发。秦少卿圆嘟嘟的脸上,充满着对面前这个男孩子的好奇。
秦少卿奶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逾白畏畏缩缩,他红着脸说:“小的,叫江逾白,是村头刘瞎子给我取得名字。”
叶云对秦少卿说:“我见他的年龄,与你相仿,今后为娘就让他陪你去学堂读书吧!”
秦少卿在这大宅院中,很少能与之玩伴的人,如今有一个年纪相仿的人陪自己,他真的很高兴。
叶云问江逾白道:“你可愿意?”
“逾白愿意,多谢主母恩典。”
两个月后,江家三口,已经适应秦府的生活,他们现在按部就班,非常安于现状。
秦家老爷,今天回家,他常年出门在外谈生意,一进门就对叶云感慨着世道越来越不尽人意。
当他见门庭中,有一小孩陪着自己儿子读书,他觉得新奇道:“咱们的少卿孩儿,我见他如此用功,实属超乎我的预料。对了,娘子,那个小孩是?”
叶云透过窗户看向他们道:“两个月前,我做主收留了一户人家,也派人打听了,他们是忠良之人,就让他给咱们孩儿当书童了。”
秦艺深点头道:"嗯,看着挺像样的。"
秦艺这个老父亲和其他父亲一样,都有着望子成龙的心,他最大的期望就是秦少卿能高中,摆脱他家世代从事商贾的命运,提高自己家的威望门楣,这个重担就寄托在秦少卿身上了。
又过了一个月,正直初秋,天气渐渐转凉,秦少卿早已经和江逾白建立了很深的友谊。他们无话不谈,几乎都是秦少卿问,江逾白回答,有时候秦少卿会觉得这小子,真的是一个无趣的人。
这一天,早已经厌倦去上课的秦少卿知道今天夫子要抽查背诵的情况,他磨磨蹭蹭地不想上马车。江逾白很无奈在一旁看着他,管家富贵焦急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哎,您能快点上去吗?时间快来不及了。”
江逾白见对门那家马车,久久没有离去,江逾白知道,那是少爷好朋友朱家公子的马车。朱志明看着憨憨模样,丝毫没有秦少卿看着机灵。
秦少卿看着那家马车没有自家的气派,他不免得意地心想:朱志明,那家伙的车不过如此啊!他这么晚不去书院,肯定也不会背诗经,我有他作伴,我怕什么!
林逸雪出身于永顺伯爵府,这个爵位,是她的先祖通过投降归顺换来的,可以说在梁月国非常耻辱的一个爵位。到了林建业这代,家道没落,幸有支脉血亲经商维持他们的生计。
一个月前,林逸雪一家被那些官府衙门欺压,林建业变卖房产地契,举家上下搬到了京城,才因此安稳度日。
这一日,是林逸雪出门上书院学习日。林建业认为,自己的女儿,不仅样貌生的好看,而且她非常天资聪慧,假以时日培养,定当名满京城,那时候,他永顺伯爵府便会重振威望。
林逸雪初进学堂,就被那些富家子弟给捉弄一番,这姑娘像是没事人一样,并不加理会这些毛毛虫带来的恐惧。
秦少卿觉得奇怪,他对朱志明说:“其他小姐,都害怕这东西,为何新来的这个姑娘会不害怕呢?”
朱志明吸溜着鼻涕道:“大概,她八成是一个男人婆,不害怕这东西。”
秦少卿不解的问江逾白道:“你知道什麽叫男人婆吗?”
正在看书的江逾白放下课本说:“少爷,我不懂哎。”
秦少卿见他又重新端起书,指着他说:“你真的是一个书呆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本少爷陪你来读书的!”
朱志明拉着秦少卿道:“甭理他,他就是一个无趣的人。”
秦少卿又看着那个肤白貌美可爱的人说:“那个小姐,好像和其他家的小姐不一样。”
朱志明好奇地问道:“怎么不一样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秦少卿鄙夷的看了朱志明那呆头楞的样子,吸溜着鼻涕妥妥的地主家的傻大儿。朱志明继续说:“不就是男人婆的样子吗?”
“你这都是给谁学的,我都没有听说过。”
“我吗?好像听我爹爹背地说我娘亲的。”
秦少卿顿时无语地看着他,夫子拿着戒尺进了门,学堂里顿时安静了许多。
江逾白觉得那姑娘长相甜美可人,她有着绯红白皙的小脸,一双清澈的眼睛,柔顺的黑发,看着真是一位桃羞杏让。闭月羞花娉婷袅娜,其美貌让一些富家子弟吸引了不少目光。
林逸雪在座位自我介绍一番后,她突然在布袋里摸索一阵后,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小蛇,对着刚才戏弄自己的人就是张牙舞爪。吓得夫子连忙后退,这姑娘太有野性了。
江逾白呆坐在那里,如此反差,让人接受不了,当林逸雪走到他面前时,秦少卿吓得翻桌子逃离了这里,朱志明更是屁滚尿流地拖着肥胖的身子逃了。
林逸雪疑惑道:“你怎么不害怕?”
江逾白翻开书故作镇定道:“不过是刚破壳不久的菜花蛇罢了,有什么可怕的。”
林逸雪见江逾白身穿一身素衣,样子清瘦的很,她收起了蛇,对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江逾白”
“你家住在哪?”
“我没有家,寄身在秦府。”
“秦府是哪?那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在长安巷子,知道,你叫林逸雪。”
“长安巷?我家好像也是那里,才搬来不久。”
“哦,知道了。”
“你今后可同我一起玩吗?我才搬到这里,没有朋友。”
“可以,有时间,咱们一起玩。”
林逸雪见他答应如此不紧不慢,打心里觉得这个男孩定是一个无趣的人。她摇了摇头,今日之事,恐怕林建业那个老混蛋,定饶不了自己了。
夫子喊林逸雪出去,对她从头到尾地批评一通,夫子严肃道:“再有下次,就让你的父亲把你领回家!”
根据朝中旧例,女子十岁之后,便不能随意地出入府中。上书院求学,也得去官家许可的书院,十岁之后隔绝与男子相会,避嫌之举需要常常警惕。
林逸雪家住永顺伯爵府,她家最贵的好像只剩下那张伯爵府匾,初入京城时,好事者早已经打听清楚这长安巷中,新搬来的“权贵”是何来头,不久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巷。
林建业为了提高知名度,特此放出很多请柬,打算宴请这些达官贵人邻居,到最后也没有一人前来。一个月了,竟然没人与之来往,这让林建业气愤不已,在府中时常破口大骂,这些人不识抬举。
林逸雪回到家中,听见老父亲正在喋喋不休,数落旁家如何,待人不清,她见状立即灰头土脸地朝着自己的厢房走去。回到厢房,她才觉得如释重负,丫鬟莲儿询问道:“小姐,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如此慌张。”
林逸雪摇头道:“没事,就是看见父亲像是发癫了似的,看见谁,都要训斥一番。”
小莲叹气,对她说:“小姐,你也是知道老爷是什么脾气,对了,今天去学堂可还好?”
林逸雪气愤地说:“好的很,你是不知道,那些富家子是有多么的讨人厌!作弄我算了,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小莲好奇地问:“那小姐是怎么做的?”
林逸雪坐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笑着说:“你是不知道,我鉴于在老家的经历,事先准备好一条菜花蛇,当我拿出蛇的那一刻,吓得他们抱头鼠窜,更有甚者哭爹喊娘,那场面啧啧啧。”
小莲笑着说:“那夫子就没有教训你吗?”
林逸雪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当然,数落我好久,还威胁我来着。”
话音刚落,林建业就走了进来,指着林逸雪就质问道:“雪儿!为父是怎么给你讲的,出门在外做事得体,名声最重要,你可倒好,被人传成了‘男人婆’!你今后,还要怎样见人啊?”
林逸雪不以为然道:“是谁告诉你的?消息怎么传那么快?”
林建业气愤地说:“那旁家来人了,说你拿着蛇把朱少爷吓得失禁,现在高烧不止,你说你干的是什么事?为父,还得舔着老脸,给人家赔礼道歉,你能不能学学你妹妹,知书达礼行事?”
林逸雪最烦的就是父亲提起她那个庶出的妹妹,要不是她母亲嫁入府中,自己的母亲还不会被她们给算计下毒而亡。
林逸雪莞尔一笑道:“你那庶出的女儿那么好,那怎么不让她出去抛头露面呢?对,她知书达礼,她都听你的,你那么喜欢她,你怎么不天天把她抱在怀里呢?”
林建业指着她的鼻子愤愤不已,许久说道:“今后,你不必再去书院了,你自甘堕落,为父成全你,让你母亲好好地约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