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没走多远,她便听到吟诗声:“万里北归鹤,千年南去鸿。怜尔身似叶,谁念鬓成翁。”那声音听来悠悠悦耳,吟起诗来甚是好听。
徐竹卿驻足,朝声来的方向举目,见一衣履庭芜绿衫、带青白玉丝绸白带将半头发冠与头顶、另半头发随那白带飘逸下垂的男子背倚靠在树上。她立马就认出了那是四皇子徐煊,问候道:“劳四哥挂念了,别来无恙。”说完将双手交于腹前,左手在外,右手虚握,颔首屈膝,行了个礼。
徐煊跳下来,边向她走近边说:“五妹这一走那么久不说,这一回来还带了满身的伤,你行事真是“超凡脱俗”啊。”
这话听得她哭笑不得,徐竹卿顶了回去:“四哥与卿不分伯仲,过誉了。”
徐煊听了顿时眉开眼笑:“哈哈哈,终于又与七妹拌嘴了。你我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这般相处了,不知可有闲暇与在下闲庭信步?”
徐竹卿伸出一只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穆昭媛身上有旧伤,经久已多年,入冬已久,天渐寒,她身体可还好?也不知道听听她乖不乖,有没有让穆昭媛伤神?”
“多谢挂念,母亲她一切都好,时不时地还舞刀弄枪,硬朗着呢。至于九公主,她听话得很,就是悟性不如你,课业进度慢,有时让母妃很操心。倒是武艺骑射,成绩极佳啊。”
徐竹卿脸上瞬间闪过欣慰一笑:“识字学诗与练武相比,还是比较枯燥,这些天卿在宫里,会督促她的功课的,再让太子哥哥给她找个耐心的师傅,也让穆昭媛轻松些。对了,皇兄在宫外立府,又无心政务,进宫有何事吗?”
“其实倒也不必,箬听就如同我亲妹妹一般,我也可以辅导她,五妹放心。至于父皇召我进宫,是因为看不下去我整日弄墨,闲散得很,就新封我为广育王,让我自己找门差事,我选了去吏部当差,辅佐各位前辈主持春闱。”
“距离春闱还有两个月,父皇怎么这么着急?”
“皆是因我从不问政事,父皇恐我应付不来,让我提前适应罢了。”
“四哥,眼下贵妃心怀歹意,动作频出,二哥又不安好心,这些人不会安宁的。你若不争,恐怕你与穆昭媛堪忧啊。”说罢,恰好走到一小桥前,她撩起裙摆,走上阶梯。
“弄权理政,我无力也无心。但母亲是我的底线,谁若敢动她,我必诛之。况且,我身处高位、学文明理,自然也懂得务民的道理,谁若敢乱政,我也不会袖手旁观,七妹且放心。”
徐竹卿闻言,欣快地笑了。
徐煊把她当亲妹妹,在她面前,从不自称“本王”。
八年前,在皇后赵漪柔生下九公主徐箬听后便入了慈宁宫礼佛,九公主交由穆昭媛抚养,穆昭媛亲切贤淑,对徐箬听关爱有加,皇后所出之子自然也与穆昭媛和徐煊亲如一家。
两人如此信步漫游着,徐煊察觉到这不是徐竹卿回寝殿的路,就好奇地问:“七妹这是去哪啊?”
“我一回来,还没有见过太子哥哥,这会儿想着去看看。如若可以,劳驾转告听听,我不日便去探望她。”
徐煊刚领差事,心中有些烦闷,不想见太子,就与徐竹卿告辞了。
方才她遣散婢女,又为了不让徐煊和穆昭媛担心,强撑着正常走路,现在徐煊走了,她再也装不下去了,伤口疼得步步都走得艰难。好在出了永宁宫走出几步路离东宫也不远了,她扶着墙勉强走了一刻钟左右,终于走到东宫门口,当值的人见了立刻上前搀扶和通报。
太子妃快步走了出来,见她一个人来的,面色略微苍白,当她看到自己时打算行礼,走向她并扶起她的手,心疼道:“卿卿不必多礼,你伤得这么重,怎么出门也不带个婢女?还有这天这么冷,倒是多穿点啊。快进来。”说着将她带进屋,把她安置在裹着毛绒套的梨花木逍遥椅上,又拿来一顶白狐氅盖在她身上,递上手炉。婢女们把火盆搬到她身旁。
“这风雪大作的天儿,你应该安心养伤,若要见我们,派人传话让我们过去便是。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么冷的天乱跑落下病根该如何是好。”太子妃边说着,边打理盖在她身上的白狐氅。
徐竹卿立马抓住太子妃的手,把白狐氅分她一点:“嫂嫂我没事,就是躺久了想活动活动,刚好还没有见过哥哥和你,就想着过来看看。”
两人手拉着手埋在白狐氅中,太子妃:“熠之下了朝被陛下叫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许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你就在这用午膳吧,若他赶得回来吃午饭,我们三人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正好叙叙旧,若陛下留他,你陪着我也不算孤单。”
徐竹卿幸福一笑,答道:“就依嫂嫂吧。”
两人交谈甚欢,不一会太子便破门而入,带着些许怒气和不满。
太子妃立马跑去迎接,用手轻轻快快地拂去他身上的雪,然后问候道:“父皇说什么了?怎的这么生气?”
太子压着情绪答道:“父皇总是这样疑神疑鬼。四弟向来不理朝政,只喜欢与那些文人墨客把酒言欢,他偏把四弟牵扯进来,四弟选了吏部,谢尚书的大公子就在吏部,两人素来交好。没成想到了父皇那就成了互相勾结。东昭的使臣已经在路上了,竟毫不关心安顿事宜,拉着孤抱怨了一早上。”
太子妃:“殿下慢慢说啊,陛下和百官有没有选出让哪个妹妹嫁去东昭?”
太子徐煜叹了一口气,说道:“这门亲让人实在为难,无论是那个妹妹,孤都不愿意……”边说着,余光瞄到躺椅上的妹妹,又惊又喜:“啊卿,你怎么在这?身体好点没有?”
徐竹卿脸上明媚一笑:“用了帝游师兄给的方子,恢复得不错,哥哥放心。”然后直奔主题:“与东昭的和亲,哥哥怎么想的?”
徐煜答道:“五百年前南越东昭两帝订立婚盟。眼下常有歹人在民间作乱,这些人的目的非同小可。虽然是不是西乾还说不准,但和亲是最妥当的办法,且势在必行,这是老祖宗的规矩。但是这人选……着实令人为难。”
徐竹卿斩钉截铁地说道:“哥哥,我愿意嫁过去。”见徐煜脸上露出不同意的神情,她立马解释道:“哥哥你是知道三姐姐的,你不忍心棒打鸳鸯的吧?再说这样也能让父皇不那么忌惮谢家了。五公主笺华姐姐的婚约贵妃早就定下了,那么就应该是我去了。”
徐煜想了想,没多久就猜到了徐竹卿的意思。陛下对谢家总有疑心,必须有人牵制,她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一石二鸟。可是他不愿意啊,他的妹妹从小就不得母后疼爱,父皇表面上虽然爱她,但他深知,因为贵妃也没少冷落她。身为她的哥哥,他恨不得用自己的全部守护好妹妹,怎么会忍心让她离自己那么远,哪天受欺负了自己都不能及时挺身而出。但他心中明白,他除了是他的哥哥,还是千万人的储君。这抉择,让他深感困窘。
因为徐竹卿所说,徐煜一整天都心事重重。一直到了晚上临睡前,太子妃看不下去了:“殿下决定不了何必绞尽脑汁地想,思虑来思虑去,也无非就那些罢了。快睡吧。”
太子把她的手往怀里牵望着她的眼眸:“妙言……”
“熠之,你护不了谁一辈子的。人生于世,能携手相伴是幸事,踽踽独行才是实事。南越使者已经在路上了,几个公主总有人要去的,你先是储君还是兄长,想必你心中也清楚。就是可惜那位妹妹见不到小侄儿降生了。”太子妃才说完,徐煜就将她往怀里揽,手轻抚她的肚子:“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护住你与孩儿。”
太子妃名宋音,字妙言,户部侍郎之女,当初被徐鉴廷指定的,但两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