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下掉落的浮空城正在快速瓦解，不是那种大块大块地分裂，而是像被细腻地无数次切割，每个白色建材小碎块都准确地切成两指大的小小方形，从城市边缘逐渐自行粉碎。

带着火焰、带着毒素，带着从里面被抛出来的人造人，不知道谁家的小玩具、商店的小饰品，古代的衣物，顺风甩飞出去，几百件地在空中像旗帜一样张开。

虽然主机死了，不过浮空城的部分动力仍在，下降速度没预想的快，争取到城市更大限度的瓦解时间。

不过那些飞船、潜水船⋯⋯等等的人工物品看来是不会分裂的，希望底下的人撤得够快，在周边产物因为建材消失而掉落之前，可以完全躲开。

黑梭自嘲地笑了下，估计这个房间是最后粉碎的地方。

到时候自己和琥珀就不知道会从哪个高度往下掉了，人生还真没想过会经常坠机。

正当想要留个什么话给其他人时，黑梭皱起眉，嗅到了不属于两人的奇异血腥味。

他竖起耳朵，听见了拖着脚步的声音，正慢慢地经过通道，往他们走来。

越靠越近时，他好像听到了诡异的抽气——很沉的呼吸声，好像喉咙整个糊在一起，听起来很痛苦的声音，而且还有一股皮肉焦糊的味道。

黑梭站起身，手按在能源枪上，直到“那东西”出现在书房门口。

是个人⋯⋯他不确定是不是正常人，总之应该是个人，全身血肉模糊，像是被业火焚身过，眼睛部分是两个窟窿，嘴唇都烧没了，只得张着的嘴巴里没有舌头，奇怪的呼吸声就是从焦糊的喉咙深处传出来。

突然分辨出焦苦气味后那熟悉的气息时，黑梭整个人毛骨悚然了起来。

“你是⋯⋯柏特？”

听见了名字，那个烧焦的人喉咙里发出难以分辨字句的声音，好像在哀号。

黑梭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走到这里的，以对方身体的状态不应该会走动，而且也不确定这是不是“柏特”本人，特别是在他看见血肉模糊的身体里隐约有奇怪的流光时。

他其实不算很熟悉这个人，大致上只知道是青鸟他们学长，以前交手过几次，后来和强盗团合作，被波塞特烧了之后一直躺在医疗舱没送回去，青鸟他们八成都忘记医疗舱里还躺着这么一个人，也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走出来。

先不管其他部分，总之黑梭现在看着这人摇摇晃晃地踏进书房，只觉得全身一毛，以前不管对上多少敌人都没让他有这种头皮炸开的感觉。

焦糊的人发出了一串声音，好一会儿，黑梭才听出来其中隐隐夹杂着一小段话——

“⋯⋯格杀⋯⋯杀⋯⋯永远不⋯⋯会原谅⋯⋯星区⋯⋯所有人⋯⋯类⋯⋯”

黑梭满头雾水，不过柏特带着杀意这点是确定的，特别是他身体里那种小流光穿透皮肉炸出来之后。一根一根像是尖刺的东西整个刺了出来，把焦糊的青年改造成刺猬一样的殭尸，摇摇晃晃地朝他们走来。

还没考虑到底要不要一枪崩了这个倒霉的学生，黑梭先看见苍白的手从自己后方伸出来，笔直地过去，被一根尖刺穿透掌心，然后按在皮肉分裂的额头上。

琥珀好像没感觉到掌心被穿刺的痛，只是笑了下，语气有点温柔。“我是阿克雷，最高指令解除，没事了。”

那些尖刺瞬间萎了下去，穿透琥珀手心那根直接化成液体消融，不过“柏特”还是站在原地，被银刺戳着，一时没能倒下。

慢慢地，所有尖刺融化，从人类身体脱离。

琥珀扶着柏特，手仍然按在对方的头上，“噩梦到这里结束就行了，回学校去吧。”

黑梭看着那倒霉的学生在琥珀手下慢慢愈合，焦掉的肢体长出新皮，仿佛进了最高效的医疗舱，一块块肌肉飞速长回来，支撑起同样脆弱的新皮，嘴唇与眼皮鼓胀了起来，变形的骨骼正在重新矫正出原先的英俊面容。

少年一口血喷在他学长变得干净的脸上，然后把人推给黑梭，自己抹抹嘴。

“我只是休息一下，现在改变主意，我们该溜了。”琥珀看着黑梭打开的画面上，城市被分解了三成，大致上还有十多分钟就会完全毁灭。他才抬起脚，突然又无力地整个人跪了下去，“啧⋯⋯”

他能走完最后这段路吗？

“力量崩溃了吧，就说不能过度使用。”

——这话不是黑梭说的。

黑梭和琥珀不约而同抬起头，看见书房门口站着另一名少年，千百年前记录中那双绿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我来捡尾刀的，你快要死了，要和我们一起走吗？我们会带你回罗讷安的地方。”

琥珀看见少年身后站着红发的男孩和白发的小孩，一如当年。

“无所谓了。”琥珀无力地靠在黑梭身边，脑袋一阵阵晕眩，什么都做不了。“就是不太想心平气和地被带走。”

绿眼睛的少年——初光，歪着脑袋，似乎在想某些事情，随后说道：“我不太能干涉世界的事，可能转身你那些小伙伴很快就不记得我们来过，所以这些残局我也没打算管。这个『新世界』的人口死了快一半，绿种族过阵子可能会重返世界，人类安稳控制世界的局面会被打破，未来大致上就是这个发展。”

“干我屁事。”琥珀啧了声，翻翻白眼，“从一开始，就是干我屁事。”

“阿克雷当年有你这种体悟估计就不会给你留个烂摊子。”初光蹲下身，在黑梭警戒的眼神中轻轻摸上琥珀冰冷的额头。“你还吊着一口气是因为调魂连结的人，你怕死了这最后联系会断，我帮你接手吧。”

“嗯，谢谢。”琥珀慢慢看了眼身边的黑梭，似乎是想要把最后在自己身边的人给记清楚，他看得很用力，也很吃力，直到视线泛起了黑雾，逐渐把一切都模糊。“请把他们两位送到安全的地方，他们是很重要的朋友，还有其他人⋯⋯”

“我会保证他们安全。”初光眨眨眼，不知道为什么，琥珀觉得那双眼睛好像含着某种奇妙的光芒。“放心吧，也就是几年的事情，很快就会再相遇了。”

琥珀点点头，眼前的黑幕像是舞台剧完结一样拉了下来，准备开始谢幕仪式。

他这时候觉得有点冷，还有点后悔。

那矮子烦归烦，最后没听到吵吵闹闹，也是很可惜的。

用鼻子吃汤圆的智障，大概连阿克雷都没见过，如果阿克雷始终没有离开，像是正常的父亲一样在他身边，大概当时就会被吓得目瞪口呆，搞不懂为什么人类的大脑会这么突变。

黑梭听着少年呼吸停止时，想要用尽全力抱住对方坠下的身体。

然后他手一空。

脆弱的红色花朵轻飘飘的，跌进他的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