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起来,继续向前。”兔子淡淡传出声音,然后转过头,快狠准地踹上了强盗胸口,将扑上来的强盗踹得一个趔趄,往后摔倒好一段距离,“在下的朋友就在附近,快去。”
孩子们连忙抱起已经动弹不得的里欧,努力向前跑。
他侧着头,看见了兔子和强盗对峙,挡住了后面的追兵。
如果,他们能早一点来,就好了,处刑者和神不一样,他们是真正存在世界上。
对处刑者的崇拜,在那瞬间成为怨恨。
孩子们在什么时候碰上了其他处刑者,他已经忘记了。
他们被带到安全的地方,那里还有其他处刑者和行者,有药物、有干净的水和食物,还有温暖的被褥和衣服,行者们守在外面,逐渐带回其他存活的人。
但是数量很少,非常地少。
“兔侠回来了。”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了旁边的药师开口。
几个人站起身,药师走了几步,低声地朝外面开口:“您救的那名野兽能力者不让我们帮他治疗⋯⋯他完全不让其他人靠近,这样下去可能会撑不住。”
没错,他不想让这些人触碰。
明明可以救拜鲁、爸妈、镇长、邻居,还有那些和亲兄弟姐妹一样的其他孩子,但是他们始终没来,一直没有来,就像光神从未现身过。
现在已经太迟了。
白色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不知道为什么干净得一点灰尘都没有的大白兔站在他面前,红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他张开嘴,只能发出虚弱的吼叫声。
“虽然不知道阁下是联盟军或是自卫队,但是继续失血下去相当危险,请尽快解除能力吧。”大白兔一拱手,低下了头,“很抱歉⋯⋯非常抱歉,在下来迟了。”
第七星区太衰弱,地太广、人力太少。
他嚎叫着,不知道流出的是血还是眼泪。
“在下非常地抱歉。”
大白兔伸出洁白的手,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对不起、对不起⋯⋯”
看着那双红眼睛,他解除了能力,比成人还大一些的黑色野兽躯体缓慢地缩小,断刀从他身上掉了下来,溅出血液。
“唉呀,怎么是小孩子?”
药师发出惊呼。
然后,他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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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行者再度散去。
小镇完全被强盗夷平,始终没人搞得清楚为什么强盗要屠灭这种小地方。
姗姗来迟的联盟军集中了残存的镇民和孩童,给他们发放了临时住处和微薄的慰问金,带着一些人回去收拾尸体,竖立慰灵碑。
拖着还没复元的身体,里欧藏身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他们将尸体或尸块抬出来,一一集中在空地上。
他也看见了,他们捡拾着的残骸里掉落出拜鲁拿来喝果汁的那个酒壶——后来拜鲁已经没有酒可以装了,有时候在果汁里混合一点劣质的酒精,照样喝得很有滋味。
他捡起了酒壶,拿到树下,挖了洞,轻轻地埋起。
小镇就这样消失了。
军方不在意,其他区域也自顾不暇,所以他们就在世界上静静地不见了。
得救的少数人被分派到不同地方,不论有没有血缘,孩子们进了不同的收容处,曾经抱着玩着的面孔也全被拆散,发派人露出很应付性的微笑,说他们实在运气很好,不但存活了下来,还可以顺利进入各个收养处和得到新身份、新名字,能如此幸运的流民不多了。
里欧不懂外界成人那种敷衍性的笑,但是他分辨得出来不耐烦以及厌恶的气味,外人只想快点将这件事情做一个结束。
于是他在联盟军没注意时,偷偷转化成较小的野兽形体,离开了集中所。
外面的世界果然很大,但是没有他可以去的地方。
无所谓,不过他想问问联盟军,为什么不救他们。
他用着拜鲁教导过他的方式,悄悄进入了中央区,潜入了不知是哪里的走廊,他分辨着不同的味道,想寻找一个可以给他解答的人。
最后,他听见了有人在开会的声音。
成人们讨论的是被强盗和海盗夷平的小镇。
“真是麻烦啊,竟然攻击掉了。”
“那种边缘小地方本来就是供养那些强盗用的,好让他们吃饱不要侵扰重要区域。”
“也真让人头大,这样其他村落又要分担一些强盗和海盗了,不知道朱火突然发什么神经。”
“行者也不知道在凑什么热闹,要安抚那些强盗还要花上一堆功夫。”
“算了算了,总之牺牲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地方,好过其他区域的人被袭击。”
“他们自己也明白的吧,当作守护岛内的外围,应该感到死得很荣幸,内区的人可以好好活着啊。”
“是啊,算是死得其所。”
“就这样吧,反正也都死了,不会抗议就算了吧。”
里欧还没大到可以完全理解成人的话语。
但是他已经知道为什么了。
拜鲁说过,这是不对的。
这样绝对不正确。
他摇摇晃晃地离开中央区,一直走着走着,想这样走回小镇,突然才想起小镇已经没有了。
直到他发现角落的阴影中出现大白兔,红色的眼睛看着他。
那瞬间他就发现了,原来他不是怨恨处刑者,也不是光神,而是恨自己还没长大,无法抵御那些强盗,没有保护镇上所有人、父母,以及拜鲁,没能让其他人可以好好地生活。
拜鲁说的道路太遥远了。
大白兔看着他,然后转过身,走回黑暗处。
他没有思考太多,亦步亦趋地跟在大白兔身后,抛弃了联盟军给予的新身份、新住所。
活下去,继续努力活下去。
执起刀,封起伤痕,露出尖牙,隐藏名字,从今天开始走在处刑者身后。
他们的道路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但是过程,绝对足够他们携手合作。
在有生之年,他一定要改善第七星区,让所有人继续活下去。
⋯⋯
⋯⋯⋯
“⋯⋯黑梭、你醒了吗?”
逐渐转醒之际,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侧过头,稍微眨了眨眼,视线才逐渐清晰起来,正对他的大白兔走过来,“你梦呓得很厉害,伤口痛吗?”因为没有痛觉,所以他无法判断人类现在的躯体变化。
“不,没有。”笑了下,黑梭按着胸口起了身,“大概是,又梦到一样的事情。”
大白兔沉默了半晌,“在下一定会和你一起走到实现的那一天。”
“谢啦。”他走到一边的柜子,拿下杯子,“我也会和你一起走到最后。”他的道路,和兔子重复迭合,他们都还在缓慢地向前行进着。
从那天开始,大白兔带着他回到据点,与其他处刑者联合解放了不少小村落,有些真正成为武装区,有些却还是再次沉沦,比起和强盗团对抗,他们选择忍气吞声继续卑微地活着。
如果不能做到真正根除,这些事情只会重复再重复。
处刑者越来越少,能力者也不再出现,他们的合作者陆续被联盟军歼灭,然后又补上新的志愿者成为同伴,不断整合着各方面的事务。
希望重整的并不是只有他们。
总有一天,这里一定能够有所改变,成为一个所有人都可以好好活下去的地方,就像光神指引人类到达新世界,远离毁灭的母星,让成人与孩童都能够存活。
他们,将会继续生存下去。
拜鲁说得没有错,有能力的人应该继续爬向上,从高处根本改革,但是那条路太久也太遥远,一路上也充满了扯后腿的贪婪者。
所以他选择另外一条路,紧紧地咬住敌人,能多用力就多用力,直到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让更多人得以喘息,而那里面一定也有可以改变现况的人。
黑梭拿下酒瓶,想起了拜鲁经常抱怨酒太少,让人提不起劲。
必须找一天好好地为他念一篇祷文吧,附上很多好酒作为供品。
就在那瞬间,他突然看到一大片白色绒毛出现在眼前,接着酒瓶整个碎开来,浓浓的酒香弥漫在室内。
“琥珀说过,请勿喝酒。”
大白兔一拱手,拿出扫把和围裙,开始清扫碎片。
“⋯⋯”
总之,他继续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