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快跑。”大师兄提剑挡住承影剑意,接下那一剑,寒光剑却断成了两截,断剑飞刺过江揽月的脸,大师兄也吐出满口鲜血,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把她往前一推。
她没站稳,光脚踩在满地血上,踉跄往前扑倒撞上诛魔柱,头上凤凰六珠长步摇撞的叮当响,随后更是缠在一起。
江揽月手里攥着半截寒光,手掌血流不停,流光溢彩的嫁衣裙尾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穿时怀着满腔爱意,此刻却成了催命符。
凉意往额头下滑,她再用力睁开眼睛,往日温润如玉的大师兄躺在地上已没有声息了,他脸上全是血污,血还从嘴角一直流。风光月霁的大师兄,一直护她教她的大师兄,再也不会温柔应答她。
江揽月一边扯掉凤冠步摇,拽下繁重嫁衣,一边往前爬几步,抹掉师兄脸上鲜血,可是太多了,太多了啊……
“师兄,怎么擦不掉……怎么擦不掉啊……”他的眼睛还没闭上,可再没应她。师兄一日换三套衣服,如此爱干净,现今……
奕剑宗死了很多很多的人,哪怕前来观礼的也无一幸免。
可明明是大婚大喜之日,刺鼻的血腥味漂浮在空气中,鲜血直流,似乎还能听到微微流淌声。
血卷过满地白色玄冰花瓣,比她口上胭脂还要鲜红。
江揽月跪着将师兄眼睛合上,二师叔养的飞鸟也不再叫唤,凄凉如静谧的河流,伴着血流声、心跳声一同漫开。
她知道,她逃不出去了。
从应识岚开始持剑起,再没听说过有一个人或妖魔鬼怪从他剑下逃生。
更何况,江揽月还是他最厌恶的未婚妻。
倘若她没有被师妹叶软算计,还能有几分胜算,哪怕赢不了也能拼个同归于尽。
有人提剑从远处走来,映着满天红光,承影剑上耀眼的剑芒如白蛇游过,杀了那么多人,剑身仍然洁白通透,散发着凛然寒气。
来人发丝飞扬凌乱,脸庞冷白沾有少许血迹,着一身新人红衣,踏一地繁花,眉眼冷峭,修长好看的手握着剑一步一步沉稳朝她迈来。
江揽月的未婚夫婿应识岚,修真界剑派奇才,玄灵大陆第一剑仙,偏是在与她成婚之日入了魔。
只可惜不是为她,为那柔弱又拥有锦鲤气运的小师妹叶软。
叶软在收到婚帖时便一气之下跑去魔界,江揽月在成婚前日被应识岚撇下,成了笑话。
她本还担心他赶不回来,成婚之日赶回来已入了魔,提着承影剑。如今看来,江揽月恶毒的觉得他不如死在魔界永不回来。
江揽月自幼年时便听说他的名字,人人都说他是修真界千年难遇的天才,她心生好奇。
到她成为奕剑宗的弟子,成为他的师妹,对他心生爱慕,如此多年就追着他。
江揽月总觉得付出真心和努力,便会有好结果,上天会怜惜真诚之人,结果半路杀出个小师妹叶软。
她也安慰自己,应识岚的剑又快又凌厉,他的心也该比旁人更难打动,自己追了他这么多年,总该有些与他人不同之处。
但是,她错了。
有些缘分是冥冥中注定的。
应识岚会为叶软系红绫舞剑,会为她耐心画一招一式,会对她抹开眼底的冰冷,眉眼含笑,也为她不做高不可攀的剑仙。
他也为了叶软丢下他的未婚妻独闯魔宫,为她入魔,为她杀尽奕剑宗四千人。
黑压压的乌云翻涌不息,雷鸣助威,灵海翻涌。
江揽月抬头望着走近的应识岚,他双眼通红,诡异的花纹在他的眼尾绽开,却不如其他的魔修狰狞疯狂,看起仍与先前无差。
她张开口,嘴唇干裂,声音嘶哑的叫他名字:“应识岚。”
额头上的血流进眼睛,江揽月擦了一把,才意识到自己满手的血,也不知道是谁的,或许是大师兄的,或许是师叔的。
他脚步依然沉稳,不见一瞬的停滞,不管是他的名字还是她,都不能让他停下脚步,也从未能过。
江揽月撑着手站起身,大概是大难来的太突然,亦或是痛苦超过阈值,反应在此时变的缓慢。
“应识岚,是我打扰你太久,给你带来困扰,我道歉。可是,倘若你不愿娶我,又何必在师兄面前开口承诺。我是爱慕你,可也不是不能祝福你和小师妹。”
她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那阵哽涩涌上来,心上一阵窒息,令她几乎直不起腰。
她想起让她下山历练却又不放心,暗中相护的大师兄,天天想着做糕点给她吃的二师叔,连同她和应识岚一起捡的小白蛇,全死在他的剑下。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血。
江揽月指着满地的尸体,认识的不认识的,内门的外门的。
声音嘶哑:“应识岚,纵然你再厌恶我,可师兄师叔何曾对不起你?这些仰慕你尊敬你的师弟师妹又哪里对不起你?奕剑宗哪里愧对你?亦或是愧对叶软?里里外外,从上到下,你斩了个干净,应识岚,你没有心吗?”
江揽月话音刚落,他就用行动干脆的回答了她的问题,用承影剑刺穿了她的丹田,没有一丝犹豫,甚至觉得不够折磨,他的剑在她身体搅动。
太痛了,江揽月下意识握住剑往深处送去,血流不止,再抬眼便见他眼底的惊愕及痛苦。
江揽月嘲讽一笑,呕出一大口鲜血,血溅到他的脸上,她想要解脱,太痛了。
江揽月觉得真是太好笑了,事到如今竟然还惺惺作态,除了她已没人看的见了,演给谁看?
即便是表演的再绝望痛苦,手上的动作倒是叫人作呕。
应识岚的手伸进江揽月的丹田,他要挖她的金丹。
给谁呢?不用想,肯定是他最爱的小师妹叶软。
叶软自进入奕剑宗便身体虚弱,应识岚与师尊各处搜罗名贵珍药为她调理,后来鬼手医来奕剑宗做客,才道出叶软只是灵根受损,只要用金丹便可修补。
只因仙门大比时,江揽月一心想赢,叶软便被她伤了,可江揽月比她还惨,人人围着担心叶软,除了大师兄无人在乎江揽月是死是活。
应识岚的手还颤颤巍巍,好一会也不见挖出金丹,江揽月觉得恶心,既然要,就痛痛快快拿走,何必作不舍挣扎之色,她都要死了,难道就这么恨她?
恨她占了他心爱女子该有的名分和位置,直到最后一刻也要折磨她才觉得痛快。
即便是疼的无法忍耐,江揽月还是讥讽笑着看他,说:“应识岚,痛快点,不要再装模作样了,没人看。”
说完血就大口大口的吐,像是要连同内脏一起吐出。
就那一瞬,剖丹之痛散漫全身,这是比打碎全身筋骨的淬体之痛还痛数百倍的折磨。
“应…识岚……我……后悔…喜……欢你,如果,再……来…一次,我……要你……死……”
许是恨意、悔意各种情绪交杂,以及身体上的痛,江揽月扯着最后的力气说完,彻底的闭上眼睛。
应识岚才像大梦初醒一般缓过神来,望这眼前到处横尸的惨烈景象,怀里热度和生机快速散去的少女,手里的金丹,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
他想把金丹塞回去,可金丹离体加上江揽月失血过多,早已无法放回。
应识岚拿手捂着江揽月腹部,想要把血止住,可怎么止得住,血从他的指缝流出,那颜色竟比嫁衣还要红。
在江揽月意识快要消散前,终于听到他一直抖动的嘴唇碰撞又没有发出的声音是什么。
他声音十分嘶哑又悲恸,他说的是:“江揽月。”
她终于听到他郑重的呼唤她的名字,可时间不对,江揽月也不会再有满腔的欢喜,她只剩下恨。
这就是江揽月最后的记忆。
应识岚为江揽月穿上脱掉的嫁衣,戴好凤冠。
他抱着他未过门的妻子,一步一步往大殿上走,十万八千行台阶。
他终究没能与她拜堂成亲。
应识岚怀中飞出一张红色的纸,在风中打了个旋落地。
纸上写着:「宾客既集,两姓交欢。敬兹新姻,六礼不愆。玉锦戋戋,君子将行事。威仪孔孔。猗兮容容。穆其言矣。
逢春月,斗丽华,
鸾笙锁叶,凤管合花。天上双星,人间两玉。」
落名是苍劲有力的笔迹,看得出一笔一划极为认真。
应识岚。
宾客既集,两姓交欢。
可笑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