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吾西厢」
冬去春来,柳絮纷飞,燕子来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自有记忆起,沈凌曦在墨云谏门下已有三年。
三年前,沈凌曦安然卧在床榻,惝恍迷离,遗落世事。朦朦胧胧睁眼时,隐隐约约看到床榻旁坐落一个身着玄裳的男人。
似是意料之中,见沈凌曦醒了,男人无惊无喜,只是双眼平静地注视着她,声音清澈平淡“自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弟子——沈凌曦。”自那时起,沈凌曦有了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了他叫墨云谏。
说来也奇怪,三年来墨云谏亲力亲为,亲身受教,毕生所学全盘托出。沈凌曦不辞劳苦,废寝忘食还是连术法皮毛都不曾沾染,后来墨云谏便赠予她‘虚无’用于防身。
素手轻挽,‘虚无’现于掌间,看着手中白绫,沈凌曦怔怔出神,一片灰暗充斥脑海。
月黑风高的夜晚,依稀看见三个人影鬼鬼祟祟手拖重物,在一片树林东躲西藏。
其中一人,略带询问回望身后俩人“这东西,怎么办?”为首的一脸嗤笑“杀了他,宰剁入土。”
沈凌曦一顿震惊不言不语,熙玉十分担心,拿着纸鸢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师姐?”
看着面前栩栩如生的纸鸢,沈凌曦才惊觉自己入了梦魇“没事,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见沈凌曦好转,熙玉冁然而笑,又把纸鸢举起递到她面前“父君不是出去了嘛,我想东风无限好,当然得放纸鸢啦。可是我一来就看你挂在窗口一动不动,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果然是个淘气的镜灵。
沈凌曦看着兴高采烈的小孩子,笑意满满,两人一拍即合,便将纸鸢扬起。
一路东风带走纸鸢,也带走了困在心底的阴霾。
正放着,一条人影挡住了身后的路,回头看原来是陌靖轩。
一个抬头,几人相互对视,熙玉竟直直走到陌靖轩身旁,默默等他指示。
少年粲然一笑,拜别沈凌曦就将瘦骨嶙峋的小女孩带走了。
「恰逢山雨」
推开房门,陌靖轩走到茶桌旁坐下,缓缓给自己倒了盏茶,茶水涓涓流入杯中,男人的声音也眷眷传入耳里“进来,把门关上。”
熙玉闻言唯命是从,转身扣门。
“噼——”
眨眼间,一把折扇飞过脖颈,扇片锋芒逼人,削铁无声。在脖颈留下印记后穿过鬓发死死片进木门,瘦弱的发梢不敌外力浮尸在地,一颗心惊恐万分。
“躲啊,你不是挺能躲的吗。”
陌靖轩安闲自得默默品茶,话音也是不咸不淡。
是啊,会躲又能怎样。
世间万事,东躲西藏,只逃避,不解决,最后还是会被抓回来的。
既如此,那不如一开始就直视它,抛却恐惧,勇敢面对。
“熙玉有悔,还望殿下责罚。”
说罢,熙玉目光坚定,双腿跪地,归心已去,一切坦然,一片释然。
“嘣——”
一声惊响,清雅的冰花釉茶具在巨大的手掌压力下杯片分离,支离破碎。开片碎片星飞云散,四分五落,空气瞬间凝固。
四周温度降至冰点,熙玉的心却清晰地平静着。
“就你?”
陌靖轩忽然气息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挥手一转,“叮铃铃——”碎片合化,开片茶杯又完好无损握在手中,好似如此就不会被怪责。
相传仙家有冰纹茶具,其杯可藏霜雪,可匿冰花,一壶清茶入器,茶具叮铃作响,冰花绽放,霜雪纷飞,十分奇巧。
毕竟是仙家茶器,能够得来属实不易,而她恰好有一只。
所以,那也是她最爱的器具。
幼时八岁,结识仙缘,在仙家门下修习十二年,芳龄二十下山历练,治百疾,降妖魔,仙法济世,福泽众生。
年岁贰叁,江湖纷争,杀戮四起。仙魔百家夺位,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而她以自身仙魂献祭,斗战伏魔,只为世间祥和。
苦苦支撑数月,最终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享年仅贰叁。
天下太平那日,是她的生日,更是她的祭日。
若不是自己一时疏忽,或许这世道本不该如此。
很多事情熙玉心知肚明,不曾想过胸口沉闷,隐隐作痛,嘴角轻启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人生在世千万人,岁岁年年数十载,天道人道世间之事,皆无定数,冥冥之中却被定格,任谁都想逃亡,谁都不该沉默,可是除了沉默谁也别无他法。
可是很多事毕竟与自己相关,始终是难逃其咎。
若不是自己和她顶着同一张脸,恐怕早就成陌靖轩扇下亡魂了。
他还是手下留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