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吕明彻也看到泥层里露出的东西，脸色乍变，额头冒出涔涔冷汗。“不会吧？挖、挖到棺材了？这也太……太……”

萧世耘心想，如果这下面埋的东西真的是石棺，那也许这一片区域也是属于史前遗址，不应该随意开挖，于是转头征询卫绫月的意见：“这下面有石板挡住，没办法挖深，塔塔躺在这里也不安稳，不如我们另外找个地方？”

卫绫月同意了，另外选择塔塔以前也经常躺卧的大榉木树下，作为它的长眠之地。

这次他们很顺利地挖了一个大坑洞。

埋葬完毕后，卫绫月整个人伏在塔塔的封土堆上大哭。

爸妈失踪了，奶奶死了，连塔塔都离开了，她真想就这样倒在这里，永远不要起来，反正她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萧世耘见她哭得伤心，也忍不住红了眼睛。

吕明彻擦去不小心渗出眼眶的泪水，擤掉鼻涕，对卫绫月说：“我知道你很难过，看到塔塔死掉，我们都替你难过……但是，现在还有其他的事要做。总不能让你奶奶一直用那种奇怪的姿势躺在门口，还有满地的血……等一下村民们上来看到，会吓死的。起来吧！”他伸手握住卫绫月纤细的手臂，试图将她拖曳起来，拉到卫绫尤玛的小屋前面。

萧世耘连忙制止吕明彻的粗暴行为。

以他对吕明彻的了解，他明白对方是想转移卫绫月的注意力——如果让她一直沉溺在泪水中，那种巨大的悲伤将会把她彻底击垮。

但现场的状况实在太过惨烈，他认为此时此刻不应该逼迫卫绫月再次面对、甚至要她亲手收拾残局，这样太残忍了。

于是他脱下登山外套盖在她身上，让她暂时待在大榉木下，自己则把吕明彻拖到小屋外。

“先让她冷静一下！收拾善后的事，我们两个做就好了。”

“好吧！听你的。”吕明彻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一片血腥狼籍，不由得眉头紧皱。“地上的血迹可以用大量的水冲刷掉，尸体怎么处理？就算用水冲干净，可是那只直挺挺的右手……大概不能靠蛮力硬把它压下来，如果不小心折断，我们就惨了，毁损尸体，要坐牢的。”

萧世耘认真地思考解决办法。此刻他不由得心想，如果表哥在的话就好了。

羽田野身为古老神社的宫司之子，从小在历任神主的指导下锻炼修行，想必灵力修为不差。可惜他昨天为了和通晓小篆的朋友联络，前往下部落去了。

思索许久，萧世耘蓦然想起一件事：“我曾经在网络上看过，据说人死之后，尸体维持僵硬的时间大约是三天，三天之后尸体就会变软。如果从阿月说她奶奶死了的那一天算起，已经将近七十个小时，说不定等一下尸体就自己软化了。我们先把血迹处理掉！”

所幸在他们刷洗地板血迹时，卫绫尤玛的遗体逐渐软化，原本硬如钢铁的右手自行垂了下来，让他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目前为止，在这座山上发生的种种诡异之事，已经使部分救难人员感到恐惧，暗地里疑神疑鬼，人心惶惶；

如果再传出尸变这种骇人听闻的消息，八成会把很多人吓跑。

地板清洁完毕后，他们把卫绫尤玛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再从小屋内的箱笼里找出一件黑色衣服，替换染血的寿衣。

用来代换的黑袍和卫绫尤玛死前穿的，样式大不相同，但由于遗体通常用麻布盖着，大概不会有人无聊到掀开来看看，所以他们并不担心这些细微的破绽会被发现。

虽然做这些事的时候，二人的手抖到连抹布都扭不干、刷子也握不好，可总算赶在村民们提着食篮上来祭拜的前一刻，将一切粉饰太平。

......

接下来几天，萧吕二人尽量陪伴在意志消沉的卫绫月身边，不时安慰她。

即使极度害怕那个生前就阴森古怪的老祭司再度尸变，然而让卫绫月一个人去，他们也放心不下，只好硬着头皮陪她守灵。

在这期间，针对那三名登山社学生的搜救行动，因早已超过法定救援时限，却依然毫无收获，指挥官只得下令结束搜救。

数日前独自前往下部落采购粮食的羽田野，在卫绫尤玛头七那天中午回到村子时，原本人来人往的指挥所已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不愿放弃而苦守在此的失踪者家属，以及家属雇用协寻的民间救难团体。

他背着沉甸甸的登山大背包走进卫绫月的小屋。

刚吃过午餐、正在收拾餐具的萧世耘看到他回来，非常高兴，连忙迎上前接过他的大背包。

“哥！你总算回来了！为什么去了那么多天？你朋友看得懂那本书吗？”

“欸……这个，其实……对方好像看得懂，但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懂了。”羽田野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模棱两可地说。

“这是什么意思？”吕明彻困惑地挑眉，“介于懂和不懂之间？”

羽田野在客厅的圆凳上坐了下来，端起萧世耘倒给他的茶水一气而尽。

“我朋友说，那书上的字确实有点像小篆，也就是秦始皇统一天下以后，到汉朝隶变之前，中国地区通用的字体。但很多地方多了好几画，或少了好几画，除此之外，不符合中文造字原则的怪字也很多，所以她无法判断那究竟是不是小篆，还是其他古老的字体。她拿着我传给她的照片向熟识的大学教授求教，但没有人能辨认得出来。”

“喔。”萧世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等待羽田野继续说下去。

“我拜托她务必设法帮忙，对方想了很久，决定把那些有一点像小篆的字都当成小篆来解读，结果意外的发现，有一小部分文意好像可以勉强理解，她就把那些段落翻译成白话。不过，对方再三强调，她说的内容不一定对，因为这些翻译是基于讹误百出的文本，而且中间阙漏不少，所以只能作为参考而已。”

“能翻译已经很好了！那些内容是什么？”萧世耘连忙追问。

羽田野告诉他，对方由勉强能解读、但未必正确无误的段落，拼凑出以下概略——

交趾国以东，有一座海上仙岛，其间树木数千年不死、人多长生，《山海经》谓之“不死国”，秦汉时代则称为“东鳀”。

汉帝好长生，派遣官居一品的大臣，率领大批军队，前往东鳀，寻找上古之书记载的长生草。

大臣于某山寻获长生草，窃服之，竟成不生不死、半人半鬼之状，且殊畏日。

大臣遂役使当地土人，开凿大山，修陵山崖墓为冢，以纳天地山川之气。

竣工之日，生殉土人数百，石棺殓于南郊。

设“卫绫者”，年年以活人献祭。

“我朋友说，整本书的内容，她『可能』看得懂的，就是这些。还说原文十分简略，她的翻译或许不够精准，叫我们随便听听就好。”

“……这是什么神话？《山海经》？《搜神记》？”吕明彻乍听之下，觉得有些荒谬。难道老祭司家族代代传抄的《灵首之书》，实际是一本神话故事书？

“等等，你朋友是不是提到『卫绫者』三个字？这是指阿月他们的卫绫家族吗？”萧世耘好奇地追问。

“喔！对了！我朋友还有特别说到这个。她说『卫绫者』好像写错字了，根据前后文意，应该是卫『陵』者——书中记载的陵山崖墓的『陵』字——才对，也就是负责守陵的人。但这些守陵人的工作好像不单单只是看守陵墓，还要每年抓活人来进行献祭……”羽田野尽力回想他朋友说过的内容。

“活人献祭……原来，神代榉玉命说的，都是真的……”外表憔悴不堪的卫绫月，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的房门口。

如果羽田野说的内容真实不虚，那他们卫绫氏就是世世代代为了侍奉崖冢魔物而存在的家族，“部落祭司”只是个假身份。

奶奶说过，自从她接任祭司之后，因时代观念的转变，不再进行活人献祭的仪式。

然而，这一百多年来，消失在这座山上的人不计其数，除了外来客，还有许多灵首村的村民也下落不明，这些人的失踪，恐怕和棂星门峰下的魔物脱不了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