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世耘抓起手电筒冲出帐篷,看到原本早该睡着的塔塔站在卫绫月的帐篷外,两只耳朵高高竖起。
他无暇多想,一把拉开对方的帐篷拉链。
“阿月!”
手电筒的光线照进帐篷,只见卫绫月好端端地躺在睡袋里,突如其来的强光迫使她伸手遮住自己的双眼。
“你没事吧?”他急切地问道。
“没事!手电筒关掉!”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不高兴,萧世耘连忙将手电筒的光源自她身上移开。
“对不起!因为我刚才听到你在尖叫……”
萧世耘说着,霎时察觉到不对劲。
那凄厉的惨叫仍持续响起,但发出声音的人却不是眼前的卫绫月。
这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尖叫。”她说着,拉开睡袋,坐了起来,一头长发像瀑布般披泻在后。
“怎么了?怎么了?阿月怎么了?”熟睡的吕明彻被刺耳的叫声惊醒,迷迷糊糊地爬出睡袋探问。
萧世耘定下心神仔细分辨声音的来源,似乎是从树上传来的,抬头一看,却是一片魆黑,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什么叫声?”萧世耘有些害怕地问道。
有如发狂的高音频叫声在森林里呼啸回荡,不断刺激听感神经,令萧吕二人不禁头皮发麻、浑身战栗。
“是褐林鸮。”
“褐林鸮?”萧世耘困惑地望向卫绫月。
“褐林鸮是什么东西?这种叫声真他妈的吓人!还以为发生命案了!”披上登山外套的吕明彻凑过来和萧世耘挤在一处。
“一种体型很大的猫头鹰。”卫绫月轻声说道。“不过,现在应该不是褐林鸮出没的季节……你们安静,我听听看它在说什么?”
她竟能听懂鸟语?萧世耘听说过,有些原住民耆老能根据鸟鸣声判断吉凶,没想到年纪甚轻的卫绫月居然也有这种能力。
同样大感惊讶的吕明彻似乎想说什么,萧世耘连忙一把握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发出声音。
凝神谛听许久,凄厉的叫声渐渐微弱,卫绫月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你听到了什么?”等到鸟鸣声完全消失,四周恢复寂静时,萧世耘才低声问道。
“『献祭』……”她的表情十分凝肃。
“献祭?”
“奶奶曾经跟我说过,在很久很久以前,灵首村有以活人进行献祭的习俗。所谓的『灵首』,也就是『献给神灵的人头』的意思。”
“为什么要这样做?”
“原因奶奶没有说明,只提到每年至少会牺牲三个人以上。我猜想大概是为了祈求丰收,或者是为了平息山神的怒气。”
“三个人……以上?”萧世耘忍不住说道:“这太残忍了。”
“是很残忍。所以到了近代,这个传统仪式就完全废除了。奶奶说,她担任祭司期间就不曾再进行活人献祭。”卫绫月爬出帐篷,抬头望着黑漆漆的树冠。“终年蛰伏在这片森林、被老一辈视若神明的褐林鸮,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两个字?”
一旁的萧世耘也不解其意,只是原本潜藏在心底的不祥预感,因这阵诡异的鸟鸣而更加深了。
......
翌日天色微曦,三人便在塔塔的带领下,继续向上攀爬。
由于地形崎岖破碎,有些断崖、崩壁实在无法通过,此时塔塔就会引领他们进行腰绕;但不管怎样迂回绕行,始终朝着最高峰的方向前进。
那座位于灵首村正北方的最高峰,是与这片冷杉林一同被村民视为禁区的祖灵安息之地。
难道失踪的人竟在最高峰上吗?卫绫月不禁暗自猜想。
萧世耘也注意到这一点,提出和卫绫月相同的疑问。
吕明彻立刻予以否决:“不可能吧!你说的山顶那边,空勤直升机早已侦查过,无人机也飞上去好几次了,如果人在那里,不可能完全没发现吧!”
“说不定躲在山洞,或其他无人机拍不到的地方。”萧世耘说。
“但是,山顶距离阿杰失踪的湖边实在太远了,通往山顶的路也非常不好走,指挥所的资深救难队员分析阿杰身上没有登山装备和粮食,一定无法跑到那边去,所以从一开始就排除那个地点。我们装备齐全的人都已经走得这么辛苦,阿杰失踪的时候可是连鞋子都没穿,你觉得他赤脚走得到山顶?”
“你怎么知道他是自己走上去的呢?”卫绫月冷不防说道。
“废话,如果人真的在山顶,不是自己走上去,难道是……”吕明彻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什么,猛然闭上嘴巴。
他原本想说“难道是被鬼抓上去的?”,但经常爬山的人都知道,在山区活动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尽量避免谈论到鬼怪灵异相关的字眼和话题,否则将会引来厄运。
吕明彻从前并不相信这些,在高山上素来是百无禁忌,然而最近周遭怪事连连,让他心里也不禁毛毛的。
三人不再说话,各自绷紧神经、提高警觉行走在险峻而狭窄的山棱上。
好不容易从阴冷阒暗的杉树林穿出来,眼前是一片低矮的圆柏灌丛,再往上则是寸草不生的碎石坡。
碎石坡的左上角,一座峻直高耸的墨黑岩峰拔地而起、插入云霄,垂直于地面的大片岩壁上,层层节理清晰可见。
看到接下来要行走的路线,吕明彻不由得倒抽一口气,心中叫苦连天。
植株高度及腰的圆柏生长得密密麻麻、全无间隙,意味着他们必须从虬曲坚硬如铁丝般的枝叶间硬切过去,光是这样想象,他的皮肤就不自觉隐隐刺痛。
而前方的碎石崩壁虽然没有阻碍脚步的植被,但地表风化严重,加上坡度陡峭,攀爬其上的危险性极高。
虽然他从前也曾走过相似的地形,但那些大众热门的登山路线都有架设绳索作为辅助,不像眼前这片光秃秃的石瀑,完全只能倚靠自己的双手双脚爬上去。
一不小心失足,就会直直滑落数百公尺高的峭壁。
“这是在玩命啊!”吕明彻忍不住哀号。“真的要爬上去吗?这难度比中央尖山的死亡棱线还高,叫我们爬这个,简直就像新手村玩家单挑BOSS一样……”
“害怕的话,你留下,我自己上去。”卫绫月淡淡地说,面无惧色。
听对方这样说,吕明彻觉得自己很没面子,于是收敛起畏惧的神色,改口说道:“谁说我害怕了,你这娘们都不怕,我会害怕?笑话……”
“很好,很勇敢。如果声音没有颤抖,听起来就更像真的了。”卫绫月看透对方的胆怯,冷笑着说。
眼前的路况确实险峻异常,惊惧畏缩也是人之常情,她本无意嘲笑吕明彻,但因对方常常对自己出言不逊,她才忍不住反唇相讥。
“你这臭……”
萧世耘连忙制止吕明彻:“别吵了!现在已经是中午,时间不多了,万一通过碎石坡后没有可以扎营的地方,我们还要赶在天黑之前撤退下来,不要浪费时间了!”
吕明彻不甘心地瞪了卫绫月一眼,“等一下你要是出事,我一定不救你!”
“我还不用你救,顾好你自己!”
萧世耘无奈地望着兀自针锋相对的二人。
他们此时所说的话,让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塔塔在低矮的圆柏灌丛下钻行,枝干间形成的空隙刚好足以容纳它的身躯,所以行走起来并不怎么困难;跟在它背后的三人则是吃尽苦头。
苍劲坚韧的圆柏树枝如同刺绳铁丝网一般,屡屡勾住背包、刺破衣物、划伤皮肤,好不容易横渡过大片的圆柏灌丛,三人已是伤痕累累、狼狈不堪。
但接下来的碎石大崩壁才是真正的难关。
严重风化的地形极为不稳,岩质松碎,脚下的每一步,都有松动、踏空的风险。
他们紧靠碎石坡边缘,手脚并用、聚精会神地朝着插天岩峰右侧的鞍部迤逦攀升。
时间是下午一点多,烈日当空,如炙骄阳曝晒在毫无遮蔽的崩壁上,使他们感到十分灼热。
“我们好像石板上的山猪肉。”挥汗如雨的吕明彻忍不住有感而发。
同样满头大汗的萧世耘笑了一下,却没有多余的精力响应对方。从垭口吹下来的狂风声如兽吼,几乎震动脚下的碎石,使他不得不集中精神、步步为营。
费时一个多钟头,三人终于有惊无险地爬上两座岩壁中央的垭口,此处鞍部地形较为平缓,总算可以坐下来吃点东西、喘口气。
萧世耘卸下沉重的装备,坐在大石块上喝水,一边打量周遭环境。
他的左侧是刚才三人辛苦攀爬而上的那片大崩壁,右侧则是断崖,断崖下方为壁立千仞的深邃崩谷,稍稍望上一眼便足以令人胆寒。
顺着脚下这条碎崩岩棱再往东侧前进约五百公尺,就是这座山的最高峰,也就是刚才他们在圆柏丛外远望的那座黑色插天岩壁的南面。
巨大岩砦的阴影几乎笼罩整个鞍部,此时四周完全照不到一丝阳光,迎面而来的风冷若冰霜,几乎要将人冻成棒冰。
阿杰真的会在毫无登山装备的状况下,自己跑到这种荒远高寒的绝地吗?
虽然萧世耘很信任卫绫月,但亲眼见到最高峰上的情景之后,他不禁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
暂且不论阿杰能不能光着脚爬过刚才那片碎石锋利如刀的大崩壁,有什么动机或诱因可以让他甘冒生命危险来到这里呢?
或者,真的就像卫绫月所说,阿杰不是自愿来到这里……
正沉吟着,卫绫月走过来拍拍他:“走吧!再坐下去,人都要结冰了。”
他们沿着碎石棱走到插天岩壁的下方,站在这里仰望,嵯峨入云的山势更加巍然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