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

对方直截了当的反应，让他大感意外。还以为按照对方的个性，八成懒得和自己多说，原本是不抱太大希望的。

“真的可以吗？可是现在时间很晚了，会不会打扰你休息？你应该很累了……”

卫绫月打断他的话：“没有关系，但作为条件交换——如果你们住在这里的期间都由你负责煮饭，我现在就回答你的所有问题。”

她最讨厌煮饭这件苦差事，可是住在这种遗世独立的高山上，不自己煮饭又不行。要是有人愿意代劳，她求之不得。

所有问题！听到这四个字，萧世耘眼睛都亮了，连忙一口答应。

他擅长野炊，在没有炉具的野外，只要有食材，都能煮出一桌好菜，煮饭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

卫绫月很捧场的吃光他煮的所有消夜——包括一大碗汤面、蘑菇炒虾、火腿毛豆炒蛋。萧世耘把用过的餐具洗干净之后，又帮她泡了一壶茶。

他首先说起那天吕明彻被诱导下切山谷的经过。

“阿彻说是看到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呢？”

这件事困扰他很多天了，也尝试问过前进指挥所的登山前辈，但大家似乎都不愿意谈论，甚至叫他不要再提起。

不过他实在无法当成没发生过这回事。

“深山的精怪幻化成人形来捉弄人，这是很常见的事。那些精怪不一定心存恶意，但有时玩太大了，往往也会弄死人；你朋友刚好被铁杉勾住，没掉下悬崖，算是非常幸运了。”卫绫月一边喝茶提神，语气平淡地说。“指挥所的救难员不让你问，大概是害怕那些爱捉弄人的精怪，就在旁边偷听人类讨论它们吧！”

“这是真的吗？”萧世耘不由得大惊。

卫绫月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下一个问题。”

他接下来问起竖立在村子口和神社附近的柱状巨石。“这一带应该没有那种板岩岩层，是特地从很远的地方运过来的吧？有什么用途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小时候我也问过奶奶这个问题，她说当灵首村这个聚落形成的时候，那些石柱就已经存在，是史前时代的遗迹。由于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载，石柱最初的用途和来历没有人知道。”

“是史前遗迹吗？那就和卑南遗址的月形石柱一样了，但是这里距离汉东的卑南山非常远，彼此应该没有什么关联……”萧世耘沉吟道。“我原以为是神社建筑的一部分，可能是什么祭祀用途。”

“神社的年代没有那么久，从日治时期到现在，最多也不过百年吧。”

见卫绫月喝完一杯茶，萧世耘连忙帮她又倒了一杯，并拿出一些作为登山行动粮用的坚果、饼干给她当茶点。

“说到神社，自从建国之后，各地神社几乎都没有了，灵首村的神社却还保留着，这里的村民仍然信奉龟国神明吗？”

虽然改朝换代已经很久，但以这个村落与世隔绝的封闭程度看来，他想说不定真的有这个可能。

未曾经历“奉烧”的神社，也许其中仍奉祀着当年远渡重洋奉迎到汉江的“御灵代”。

“我只知道神社里有神明，至于是什么神，这就要问我奶奶了。”在奶奶的教导下，她从小祀奉神社里的神明，却从未想过那是何方神灵。“不过，万物皆神，是什么神明都无所谓吧，只要不是邪神就好了。”

万物皆神……也就是说，他们崇尚的是泛灵信仰吗？这倒是很符合原始部落的传统信仰。也可能仅仅保留神社建筑，里面祀奉的却是其他神灵也不一定……

萧世耘沉吟着，心里很想请求对方让他进去神社本殿参观。

他的姨丈是一座历史悠久的神社继承人，从小和他感情很好的表哥也是神道教的神职人员。幼年住在龟国的时候，他经常出入姨丈家的氏神神社，所以对神社有种亲切感。

但随即又想到自己身为一个外地人，提出这种非分要求，恐怕是过于冒昧了。

“还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在萧世耘认真思索的时候，卫绫月已把茶点吃光，单手撑着脸颊，一副困倦欲睡的样子。

“你说过村外的墓地……”萧世耘发现她的眼睛都快阖上了，不好意思继续发问，改口说道：“已经半夜两点多，先睡觉好了。”

“你说那个啊。”卫绫月揉了揉眼睛，用手遮着嘴，轻轻打了个哈欠。“明天再说吧！反正明天没什么事，我带你们去那里看看。”

......

隔天上午，卫绫月带着萧吕二人穿过位于部落中轴线的石板路，走到距离村口石柱一公里外的凹陷区块，狼犬塔塔如护卫般紧跟在后。

三人站在小土丘上，向南边看去，满布黄泥石砾的荒地杂草丛生，大量灰色长条形石板裸露其间，远远望着像是大型建筑物残留的地基。

这就是当初他们两人中暑昏迷的地方。

“怎么突然对这片荒地有兴趣？”她随手自身侧芒草丛折来一枝盛开的芒花，拈在手中耍弄着。

“前几天从下部落搬运粮食回来的时候，看到刚上山的搜救员在这些石板上扎营，结果被部落的老人赶走了。”萧世耘说道。“听不懂那个老人家在骂什么，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对了，我记得你说过这里是墓地对吧？可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欸！既没有墓碑，也没有封土。”吕明彻说。

“你们看那些长方形的石板。”卫绫月指着地面说道。

萧吕二人依言仔细观察。那些石板泰半掩埋在黄土里，只露出石皮表面，看起来像是一片片超大型地砖一样，无法判断埋藏在地底下那部分的厚度。

“这石板材质和神社的板岩石柱有点像，只是都打横埋在泥土里，是倒掉的柱子吗？”吕明彻看了很久，看不出个所以然。

如果这些躺在地上的石板都是柱子，那数量可远远超过神社周围的，随便目测大概就有两、三百片，究竟有什么用途？

“这不是石柱，是棺材。”卫绫月出人意表地说。

“棺材？”萧吕二人都大吃一惊。

“现在看到的这些，就是盖在上面的棺材板。”

“不会吧！直接让棺材板暴露在地面上？”吕明彻瞪着那些灰白的长形石板，简直难以置信。“这种葬法也太洒脱了！”

萧世耘看着石板附近的残破沥青纸和旧帆布，忽有似曾相识之感。

“阿彻，你不觉得好像曾在哪里看过类似的景象吗？”他低声问道。

“有吗？”吕明彻皱了皱眉头。“我没看过数量这么多的棺材板啊！”

“这些是被人挖出来的，原本都是深埋在地底下。”卫绫月说道。

“为什么要特地挖出来啊？”吕明彻疑惑不解：棺材在地底下埋得好好的，硬是把人家的棺材板挖出来，这种行为不是太缺德了吗？

“这是史前遗址？”萧世耘突然说道。

卫绫月点点头。“据说是两千多年前的遗迹。”

“两千多年前，那和浊水溪上游的曲冰遗址年代差不多。”刚才他听说这些石板其实是棺材之后，就想起曾经看过当年挖掘曲冰遗址时的资料照片，和此地颇有些相似之处。“年代相近，而且同样都是汉江罕见的高山遗址，可是曲冰部落距离这里非常遥远，相隔千山万水，两个地方可能会有什么关系吗？”

酷爱汉江史的萧世耘不禁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