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在即,她好想再见阿凯一面,再抱着他一次,好好地向他道别,不过,她怕看到他将会动摇自己的决心,还是就这样离开吧!只要心里想着他,她就能勇敢地独赴冥途。
强忍椎心之痛,她使劲将短刀刺进胸口,锐利无比的刀锋旋即贯穿她单薄的身躯,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刃潸然下坠,落于泥地滃染如花,仿佛盛开在黑暗中的朵朵夜樱。
随着地上的血花越来越多,指挥室中的黑雾渐渐散去。
“义勇仁礼,视死如归,吾等敬重阁下的武士道精神,谨遵誓约,既往不咎。”
睿颖进入指挥室之后,小岛田等人本想追进去,但不管试了几次,都被一道无形的结界阻挡,只得继续守在外面。
他们忧心不已的望着门洞内部,只见黑压压的一片迷雾,看不到睿颖的身影。
指挥室外,阖目趺坐的阿凯面如死灰,唇角渗出鲜血,皮肤也逐渐绽裂血痕,明显已经到达极限。
“辰凯先生!不要再坚持了!你会没命的!”
小岛田、神使和钧皓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绕着阿凯团团转,不停呼喊着他,却无济于事。
不知过了多久,指挥室的黑雾突然散逸无踪,原本笼罩在周身的强大压迫感也消失了,他们顿感肩头一松。
“怎么会这样?怨念……怨念彻底消失了,为什么?”小岛田既惊且疑,满脸不敢相信的表情。
阿凯倏然睁开眼睛。
怨念消弭之后,原本帝君敕降的神力也立即退散。
“太好了!辰凯先生!你没事吧?”小岛田连忙凑近关切。
只见他虽然神情疲惫,但至少看起来没有生命危险。
“不好了,老大,小雨她……”
“小雨怎么了?”
“小雨进去指挥室了!”
阿凯一听,顾不得身体还很虚弱,立刻起身跑进指挥室。里面妖氛散尽,不再阒暗如夜,借着门外护摩的火光,他一眼就看到躺在殷红血泊中的睿颖。
芳魂已杳的她,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在看到他的时候露出开心的微笑,并轻轻叫他一声“阿凯”。
他将她抱在怀里,无声的泪水和她的鲜血混成一块。
防空洞的诅咒解除之后,原先被恶鬼附身的雷包和小胖也悠悠转醒,完全不记得自己在昏迷前做过什么事情。
看到雷晴散落一地的尸块和头颅,雷包大受打击、痛哭失声,小胖连拉带扯,好不容易才把伏地不起的他拖出防空洞。
小岛田依照那些放下仇恨的洞壕鬼魂指示,果然在一处壕沟发现大量的樱花军骸骨,他立即通报相关单位协助处理,在办妥一切手续和法会仪式之后,将由他负责运送骨灰及引渡亡灵返回樱花。
沉睡许久的丽环终于醒来了,虽然因为长期卧床、无法自主进食的缘故,瘦得不成人形,但精神尚好。
编剧组成员接获小岛田的通知,即刻返回山村。原本丽环得救应该是可喜可贺的事,但睿颖的死,让所有人都高兴不起来。
最伤心的人莫过于阿凯。
自从将睿颖的遗体带出防空洞,他就一直抱着她坐在山脚下的大湖畔,任谁劝说都不肯放开、不肯离开。
她逝世的当天下午,承羽匆匆赶来探视。
看到阿凯怀中人胸口仍插着一把短刀的惨状,他不禁掩面痛哭、泣不成声。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么温柔和善的小雨竟会变成这个样子,不由得深深懊悔自己当初带她回到这个村子。
要是没有回来这里,也许这个梦魇就不会发生。小雨依旧是那认真负责且才气纵横的新锐编剧,然后终有一天如他所愿地接替他的位置,成为编剧组的新任组长……可惜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他看着面无表情、不言不语的阿凯,深知对方心里非常难过。小雨的死,撕裂了这个看似刚毅的男人的心,让他形同槁木死灰。
“我自己也很痛苦,不能劝你不要难过,但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小雨会很担心的。”由于痛哭许久,承羽的声音十分沙哑。“你也许不知道,小雨深爱着你,因为怕你有压力、怕你不开心,她一直小心隐藏自己的心意。小雨总是处处为你着想,一定不愿意让你为了她这样伤心。”
阿凯没有说话,只是将脸颊轻轻靠在她冰冷的额头。承羽明白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便黯然离去。
伫立在远方望着阿凯的小岛田这时才走过来,两只眼睛已哭得红肿。
他紧靠阿凯坐下,两手拉着袖子频频拭泪。“辰凯先生,我想劝你节哀,但我自己的眼泪都停不下来,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劝你。可是我想到小雨小姐生前珍视辰凯先生远胜自己的性命,所以请你务必要保重……”
睿颖和怨灵达成协议,以妖刀自戕,目的是为了救阿凯,这一点小岛田心知肚明,却不敢直接说出来,唯恐刺激到对方。
橘色小猫用头顶着阿凯轻轻磨蹭,发出呜呜的悲鸣声。
小岛田和神使静静地陪伴着他,一直等到为壕中亡灵诵经祝祷的时刻将近,才起身走向防空洞。
既然小雨小姐将护送樱花军魂归故里的重责大任托付给他,他就必须打起精神、好好地完成才行!
黄昏时分,年迈的李松平亲自来到湖边。
他不忍心看睿颖的遗体,视线望向暮霭渐起的湖面,拄着拐杖的身形微微颤抖。
“这几天,我翻遍伏藏兄留下来的手札,大概了解他的意思。”
李松平告诉他,在樱花的奈良时代,天武天皇之孙长屋王,因敬仰中土的佛教文化,特命人缝制袈裟千领,致赠中土的僧侣。
那些袈裟的衣缘绣有“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十六字,意指长屋王和中土佛子虽身处不同国度,仍是在同一片苍穹之下仰望相同的明月,不分彼此,更冀望将来中土佛子能前往樱花,缔结深厚的缘分。
“伏藏兄逼不得已封印了防空壕里的亡灵,却仍一直怀抱着缔结善缘、莫造恶业的心念,所以才没有赶尽杀绝的吧?阿寒的死,虽然对我们来说无法接受,但恐怕是命中注定,你……要想开一点。”
阿凯整个人如泥塑木雕一般,垂首不发一语,对李松平的劝慰毫无反应。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听这些,我就先不吵你了,唉!”
从他人口中辗转得知萧岩身亡的消息之后,李松平便已派人将其遗体运回村里停灵;本想告诉阿凯此事,但听说他目前尚且不知萧岩死讯,为了避免阿凯再受打击,李松平决定闭口不提,默默离开。
西山残阳将落,暮光如血染红湖面。
一位白发苍颜、身穿卍字花纹锦袍的老者站在远处,一边踱步,一边叹息连连,且不时望向阿凯的方向,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走过去。
正犹豫着,一阵猛烈山风袭至,一位手拄树木为杖的老人倏然现形,身边还跟着一只毛皮油亮的黑色大狐。
“尊驾是?”锦袍老者惊讶地看着对方。
“本座乃畸零山神。”面部皱纹有如树皮的老人说道。
“幸会、幸会!”锦袍老者肃然起敬,连忙整顿衣襟,态度谦下地自报名号:“小神兰桃坑坟山土地,久仰鸿名,幸瞻雅范!敢问尊驾此来,也是为了李家少爷吗?”
“我感应到小凯那孩子内心的痛苦,十分担忧,不得不来看看。”
“那小姑娘死了。”坟山土地神情悲悯地说。“是个很善良的小姑娘,祖荫深厚,却死于非命,天佑善人吾不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