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回到村子的时候,曾经误闯西北山区的防空洞,意外发现里面竟然潜藏着大量怨灵,从它们的军服看起来,很像是樱花军人,而且就像你说的那样怨气很重、冤魂不散。婆婆,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死在那里面吗?”睿颖连忙问道。
老婆婆黧黑愁苦的脸庞流露犹疑的神色,缓缓摇头:“我不清楚。”
“连婆婆也不知道……”唯一的线索破灭,睿颖难掩失望。
老婆婆和她的爷爷生活在同个年代,她原以为纵使老婆婆不见得像她爷爷或阿凯的阿公那样深悉防空洞的来龙去脉,但至少也略知一二,讵料事与愿违。
“西北山区的防空壕离我这里太远了,我不清楚那里发生过什么事。不过,你说的那些樱花兵仔,大概是在空袭的时候被炸弹炸死的吧!”老婆婆悠悠说道。
“空袭?”阿凯心念一动,想起幼时常听大人提到村子曾遭空袭的事。
“那个年代天天在空袭,连我们这些住在深山种田的人,经常都要疏开躲空袭,那时飞龙机炸死很多人,北村就是整个村子被炸毁,那庄的人不分老小几乎全死光了。西北防空壕以前是樱花兵仔躲空袭的地方,旁边还有个军营和飞行场,听说被炸弹炸得特别惨,也许那时候防空壕被炸毁,那些樱花兵仔就死在里面了……”
二次世界大战末期,樱花军南进基地的汉江,遭到同盟国联军猛烈空袭。
两年的时间,汉江各地陆陆续续惨遭轰炸。
汉江各地下起一场又一场的修罗之雨,将这个美丽的地方炸得烽火连天、满目疮痍。
惨烈的军事行动,除了牺牲不少无辜的人民,樱花军方亦是死伤惨重、元气大伤。
睿颖回想起书上对于二战的记载,认为老婆婆的猜测不无道理。
如果西北防空洞真的是樱花军队二战时的藏身之所,那么被炸死或是因山洞崩塌而困死其中,确实是极有可能的;只是,她总觉得尚有些不合理的地方。
小岛田说,他遍查二战时期军民的记录档案,都没有看到跟山村与西北防空洞相关的资料。如果防空洞里的军魂真的是死于空袭,这么大规模的军事牺牲怎么可能连一笔记载都没有?
再者,亡于战乱的樱花军,何以对村民怀有如此强烈的怨恨,在死后不久即化为厉鬼屠杀附近生灵?
兵燹无情,客死异乡的军人固然可怜,饱受空袭轰炸、流离失所的百姓也同样悲哀。
汉江人民并无意挑起战争,只是因为马关条约被割让给樱花,成为异族殖民地,而毫无选择地被迫承受战争的业火焚身,何其无辜。
小时候她和阿凯去过早已形同废墟的北村,即使距离二战的年代已远,当年烧夷弹烧毁整个村庄的惨状仍历历在目,至今断瓦颓垣如故,犹为焦土。
还有她在妖刀之神的神识中见到的轰炸场景──贫困到连干饭咸菜都吃不上一口的村民在躲空袭时被活活炸死、尸骨支离──要论凄惨程度,平民百姓亦是不遑多让。
若说那些冤魂因为战死而怨恨村民,似乎是说不通;或许还有其他原因?
“婆婆,除了你和阿凯的阿公之外,你认为还有谁可能知道当年发生在防空洞的事呢?”小雨问道。
“那么多年以前的事,知道内情的那些人大概也不在人世了。”老婆婆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不过,要是阿采嫂还活着,我想她应该会知道。在我们这种深山的村落,谋生很不容易,种田务农也赚不了几个钱,阿采嫂为了孩子的医药费,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在邻近几十个庄头挨家挨户兜售十全大补丸,跟我们这些一辈子住在山坳里的种田人比起来,阿采嫂的见识很广,我们庄里就数她消息最灵通。”
“太好了!婆婆,谢谢你告诉我!我一定要找到那位阿采婆婆!”仿佛看到一线曙光,小雨眼中闪着希望。
老婆婆摇摇头,缓缓劝道:“孩子,你不该管这些事情,你应该听伏藏兄的话,赶快远离这个村子。”忧悒愁苦的眼眸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下,仿佛正流淌着黑色血泪,看起来格外凄楚。
“伏藏兄曾经对我说起,他预料到自己距大去之期不远,无力再庇护你们,所以遗命江家后代务必在他亡故后速速离开村子。伏藏兄是个读书人,他说的话,我多半听不懂,但我感觉得出来,他很担心你们,特别是你。你为什么迟迟不离开?继续留在这个村子里,你会有危险……”
她知道危险,或许真的会像二姑妈警示的那样不得善终、死状凄惨,然而即使如此,她也不愿离开,因为她决心留在这里,和阿凯同生共死。
她不是特别勇敢的人,也害怕死亡,如果有得选,她当然希望和阿凯一起好好活着,她还想跟阿凯一起去好多好多地方、亲眼看阿凯完成学业;但若天命难违,她也九死不悔。
睿颖心里这么想,却不便说出来。她双手握着老婆婆枯瘦的手,冰冷彻骨的触感中隐隐透露一丝暖意。“婆婆不要为我担心,我会保重自己。倒是婆婆为什么还留在这里?还不能去投胎吗?”
“我的阳寿未尽,时刻未到,只能在这里静候轮回。”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阿凯问道。
老婆婆抬起头,感激地看着他。
“谢谢你。你已经帮我够多了。”
车子行驶在通往村口医院的山间乡道,睿颖习惯性地打开车窗,拂面凉风带来两侧山坡盛开的芒果花甜香,混合日晒的温煦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你今天不去麒麟山监工没关系吗?其实我自己去找阿采婆婆就可以了,你不用特地陪我。”她转向驾驶座的阿凯说。
因为每天跑医院探望丽环,那一带她还算熟,附近只有一个小聚落,人口也不多,想找个人大概不难。
“小胖和百九在那里,有事他们会联络我。”
自从萧岩妄图献祭小雨那件事之后,他察觉到阿公早已不动声色派人暗中保护她,以防闪失;但他仍然不放心,要是可以的话,自己想尽量陪在她身旁。
途经西村,停红灯的时候,她注意到巷口的公车站牌下站了一位老奶奶,年纪很大,应该有九十多岁了,满脸皱纹像蜘蛛网般,双手拄着一支杖尖磨损的拐杖。
正在想这老奶奶是不是想搭公交车去医院、要不要载她一程的时候,号志转换,车子立即往前行驶,只好作罢。
反正这条路上有频繁往返于村口医院的专车,所以应该也不会等太久。
他们到医院邻近的聚落寻找阿采婆婆的下落,原以为可以很快找到人的,不料竟没有人听过“阿采嫂”或“阿采婆”这个名字。
不论是年轻人还是老人家,听到这个名字都是一脸茫然。
阿凯找上这一带的村长、邻长询问,同样问不出个所以然。
“没有人知道阿采婆婆是谁,好奇怪。老婆婆不是说她住在医院附近吗?难道阿采婆婆很久以前就不在了,所以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她了吗?”挨家挨户寻访了一整天,眼见日落西山,一无所获,睿颖不禁有些泄气。要是阿采婆婆早已离世,他们还能向谁探问当年二战时期的旧事?
“不对,那位老婆婆还活着。”正在发动车子的阿凯突然说。
“你怎么知道?”
“附近的村民看起来确实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是邻长和村长回话的态度很不自然。”
睿颖努力回想着,“他们的态度很拘谨,说话的时候好像还有点紧张的样子。”
“他们在害怕,害怕不小心泄漏谎言的破绽。”
“谎言?”睿颖大感惊讶。“他们为什么要说谎?”但她随即想起一个可能性──“难道……”
“我阿公搞的鬼。”阿凯淡淡地说。“恐怕是我向他问起陡坡幽灵的事那天,他就交代下去了。阿公这么害怕我们和那位老人家接触,一定有问题。我们明天再来找一次,现在早已不是他只手遮天的年代,就不信他能封住所有人的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