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她独自徘徊在红雾霏霏的彼岸花海,夕阳残照如血,天地渲染得一片猩红,连远方群山仿佛都弥漫着不祥的色彩。
夜风渐起,衣衫单薄的她正想走回阿凯的家,意外看到停车场那边有人在对她招手。
那人身穿黑色长大衣,风帽的部分低低地盖住头脸,看起来很像白天在医院电梯遇到的女子。
原来她也是村子里的人吗?出现在这里,大概是阿凯认识的人?
见对方频频向她招手,睿颖便朝她走了过去。
等到彼此的距离稍微拉近后,身穿长大衣的女子蓦然转身往外走,右手直指某个方向,似乎在为她引路。
“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加快脚步跟随,但不管她走得多快,总无法赶上对方,只能气喘吁吁地望着前方那不远不近的背影。
追到一片似曾相识的旷野,忽见那个女生的红色短靴掉在地上。
“喂!你的……”正想告诉对方鞋子掉了,抬眼一看,那个女生不仅没穿鞋,右脚踝以下的部位也消失了。
“呃……”睿颖用手摀着嘴,吓得说不出话。
只见对方浑然不觉地继续前行,手指头、手掌、手臂、小腿、膝关节等部位却陆续断成一截一截地边走边掉,直到再也无法行走,剩下头部连着染血的躯干在地面蠕动爬行,就像她平生最怕的蛞蝓一样。
“啊啊啊!”
睿颖惨叫一声,从恶梦中惊醒。
微寒的夜风透帘穿纱,吹进阵阵浓烈的香气,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朗照乾坤。
发觉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她大大松了一口气。对她来说,恶梦丝毫不算什么,她的真实人生比恶梦可怕多了。
由于昨晚没睡,今夜她早早就洗澡上床躺平,本想好好睡一觉的,不料入眠没多久就被恶梦惊醒,导致她睡意全失。
嗅着熟悉的花香,她突然想到阿凯家的那片桂花林这几天好像开花了,连忙起身下楼。
经过阿凯房外,唯见房门紧闭。
虽是再寻常不过的情景,睿颖却无端感到落寞。她敏感地认为阿凯刻意将她关在房门之外,也隔绝在心门之外。
然而她对阿凯并不存在什么“只愿君心似我心”的奢望,只要阿凯平安,她别无所求。
睿颖在门外驻足许久,方才眷眷不舍地悄然离开。
时值月午,银蟾光满,枝繁叶茂的桂花林里并不晦暗,小小细碎的桂花蕊在朗月照映下,微微散发浅金色的光,伴随浓香浮动,中人欲醉。
睿颖从小最爱徜徉在这片桂花林,以前往往可以一个人在林子里玩整个下午,如今旧地重游,却只有忧思难忘。
她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阿公在昨夜“梦”中所说的每一句话。
“那个虽有父母,却形同孤儿的可怜孩子,我是看不到她长大了……”
想起这一段时,她顿觉不太对劲。
小时候,亲友族人极少提起她的妈妈,就算偶尔谈及,也只是感叹她红颜薄命,在睿颖出生不久就亡故了。
阿公在小园里种下红花石蒜那年,她已经十岁,阿公说她“虽有父母,却形同孤儿”的言下之意,是指她的妈妈还活着吗?至少在她十岁那年还活着,而不是像族人告诉她的那样,在她出生后就死了。
那她妈妈在哪里呢?
她迫切想知道这个答案,顾不得时间已经有点晚了,立刻掏出手机打给二姑妈。
“姑妈,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
“小雨怎么了?忽然打电话给我,是不是改变主意,想回江北了?我问了我先生那个开医美诊所的侄子,他说现在医美技术发达得很,要彻底消除你脸上那个疤是完全不成问题的,你赶快回来,我马上帮你安排……”
“姑妈,我妈在哪里?”
睿颖轻声一问,赫然截断江云兰的长篇大论,电话那头瞬间一片静默。
从山上吹来的冷风拂过,大量盛开的桂花纷纷散落委地,声响飒飒,像下起一场萧瑟的细雨。
不知过了多久,江云兰才勉强笑道:“小雨……怎么好端端的,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姑妈,其实你知道我妈在哪里对不对?”
她从来不曾问过二姑妈关于母亲的事,但直觉二姑妈应该知道些什么,只是不告诉她。
“我……这个……我……那个……”一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江云兰难得结巴。
“不方便说吗?”从对方的语气她感觉得出来,姑妈是不想说,而非不知情。
“我……”迟疑片刻,江云兰叹了一口气。“唉!孩子,你一定要知道吗?”
“嗯。”
“知道了之后呢?你想做什么?”江云兰试探地问。
“不做什么,只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既然姑妈清楚她妈妈的下落,多年来却不曾主动告知她,想必是有难言之隐,或者是认为没有让她知道的必要。
“好吧!你放心,你妈很好,她……如今是某高官政要的夫人,多年来经常出席各种公益场合,是政经界出名的慈善家。”
“真的吗?”睿颖十分震惊。
由于阿凯之前曾向她提过村民们对她母亲下落的种种揣测,她原以为妈妈即使尚在人世,大概也如槁木死灰一般厌弃尘寰,甚至遁入空门、常伴青灯古佛之类,没想到……
“我常在慈善餐会上遇见她,也和她攀谈过,虽然她改了名字,也假装不认识我,但她的五官样貌和以前相差不远,仍像年轻时那样美艳,特别是声音跟你很相似,所以我敢肯定一定是她。”
“喔……”
难得听到关于妈妈的消息,她十分高兴,但不知为什么,却感觉有点惘然。
江云兰语带歉意地说:“小雨,姑妈不是刻意要瞒着你,只是,我曾多次向你妈妈暗示过关于你的事,但她的反应相当冷淡,假装成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样子,所以我想即使让你知道你妈妈还活着,也……”
“没有关系,我了解姑妈的意思。不过,你一定也知道我爸的下落对吧?”
姑妈从小最疼爱她爸爸,可是爸爸失踪这么多年了,姑妈虽然偶尔嘴巴会念叨几句,却并不担心忧虑,显见早已清楚掌握对方的行踪。
“这个嘛……”江云兰的态度明显为难。
“如果姑妈觉得没有必要告诉我,那就算了,不必勉强。”她只要知道爸爸平安活着就好了。
“不是这样的,不瞒你说,我虽然一直托人打听我那不肖弟弟的下落,但也是直到几年前才有确切的消息。你记得雨客、雨寰吗?”
“记得。”
江雨客和江雨寰是她的堂哥,虽然因年纪上的差距太大,她和两位不大熟,但他们同为江氏“雨”字辈的直系子孙,有亲近的血缘关系。
“雨客和雨寰自从迁居美国之后,一直无消无息,几年前我才和他们两兄弟联系上。他们告诉我,曾在洛杉矶机场遇到云苍,他身边带着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华人女子,似乎是他的伴侣,还有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