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疼爱她的阿公事事庇护着她，所以她不懂得看别人的脸色，总是任性妄为，就像她因为喜欢阿凯而一直死缠着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行为是否会带给他困扰。

阿公逝世后，爸爸也弃她而去，备尝世情冷暖的她才学会察言观色。

车子行经险降坡的时候，她猛然想起一件事，连忙请阿凯停车。

她指着悬崖边的芦苇丛，“那边有时候会出现一个幽灵，你知道吗？”

阿凯看向她所指的地方，摇摇头，“不知道。”

荒山野岭浮游灵体原本就很多，只要“它们”不作恶，他不会去注意这种小事。

睿颖告诉他，萧岩把她绑去沉潭献祭那天遇到的少年阿兵哥之事。

当对方抓住她的手时，她曾隐约感应到那位阿兵哥脑海中残存的影像，可惜被萧岩打断了，不然她应该可以知道阿兵哥幽灵口中念念不忘的“阿姨”究竟是谁。

看到那个凄惨的幽灵那么执着的样子，她真的好想帮他，说不定心愿达成之后，他就可以成佛了，不用继续在这荒林山野间彷徨。

可是那天他被萧岩吓到逃之夭夭，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再遇见？

“我没听过这件事，但如果是你说的那个年代，我阿公可能知道，回家后帮你问问。”阿凯说。

“谢谢你，阿凯！”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阿凯总是帮着她。

“不用客气。”

到达麒麟山后，两人并行在翠涧狭径。

由于数天前才进行大规模搜山，原本草木莽莽、枝蔓横生的山路几乎被踏平，行走起来并不困难，但阿凯还是谨慎地缓步慢行。

她知道以阿凯的身手，以及他对这片山林的熟稔，大可行步如飞；见他不着痕迹地配合她的脚步，睿颖心里十分感激。

四周风光晴好，亮晃晃的日光朗照山野，山径两侧丛生的月桃和莲蕉各自绽放粉白艳红的花朵，生意盎然的攀藤植物也纷纷开着苍绿的细碎小花，在树梢枝头随风摇曳，时时散发清雅幽香，一派静谧祥和的景象，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睿颖看着周围的景色，隐约觉得很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阿凯，我能和你昨天说的那位山神大人见面吗？”

阿凯摇摇头，“老树公的气息非常微弱，而且对于我的呼唤没有响应，可能是因为伤势沉重，无力现形了。”

“那还真糟糕，我们一定要赶快找出这座山濒临死亡的原因。如果麒麟山恢复正常，身为山神的老树公一定也能好起来吧！”

“希望。”他面露愁容。除了老树公之外，同时也为另一件事感到忧心。“我们再去麒麟窟看看情况吧。”

“好。那些困在瀑布下方的遗体，真的没有办法打捞上来吗？让她们一直泡在那里也太可怜了。”

“死于非命的人怨气奇重，加上麒麟窟的特殊地形和风水，在深潭中凝聚成一股恶煞，若不先消除她们的怨念，强行打捞，恐变『厉首』作祟。”

“厉首？”她第一次听到这名词。

“人死后的怨念和戾气集中在头部，配合地气作养，就会化成像防空壕里那种人头状的妖怪。”

“原来防空洞里的那些怪物真的是人的头颅。”她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头皮发麻，想不通以前企图独闯防空壕的勇气到底是谁给她的。“那要怎么消除她们的怨恨呢？她们死得那么凄惨，一定很不甘心……”

“一般来说，为亡者举办超荐拔亡的法事，有助于解冤释怨，但麒麟窟的情形非同寻常，要是施法者道行不够，会造成反效果。”

“如果需要进行超荐拔亡，曾经在寺院修行的小岛田先生也许可以帮忙，可惜他的脚受伤了，麒麟窟的路这么崎岖，不便请他前来。”

“那家伙……”一提到小岛田，阿凯脑海瞬间浮现一些不好的回忆。

“怎么了？听你的语气，好像不太喜欢小岛田先生。”睿颖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别跟那个思想不洁的家伙走太近，会传染。”

看阿凯认真蹙眉的样子，引得她不禁笑了出来。

“怎么会呢？小岛田先生是很好的人。你还在为了巫女服的事情生气吗？小岛田先生有特别跟我道歉，他说他不小心拿错了。”

“拿错？”阿凯眉头皱得更紧了。“……反正你离他远一点。”

睿颖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小岛田先生从哪里变出造型那么奇特、完全不合身的巫女服，不过她相信他没有恶意就是了。

越接近麒麟窟，飒飒山风越发严寒刺骨，睿颖不自觉拉紧身上的外套和围巾。

风声夹带水声持续不断刮过耳畔，风势猛时如吼如怒，风势弱时则如泣如诉。

忽闻一阵清脆的铃声自山谷深处传来，两人不禁相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加快脚步赶往麒麟窟。

他们远远看到萧岩在潭边空地设置了道坛，穿戴着火居道士的道袍、法冠，手持三清铃，朝向瀑布的方向念念有词。

他念诵的音量不大，但大概是山风助响，偶有一些片段传入睿颖耳中。

“他在念什么？”虽然他们距离道坛颇远，但她唯恐惊扰对方，刻意压低声音。

“《七神赦罪咒》。”阿凯凝望瀑布下方呈现黑色的深潭，神情有些复杂。“他想净化麒麟窟。我们走吧！”

虽然如今他对萧岩十分反感，但仍不得不承认，对方在建醮超拔等各类科仪、经忏方面的能力，他是望尘莫及。萧岩既已出手，就无须他多事。

阿凯带着睿颖离开麒麟窟，循着来时路往回走。

“凯，为什么不跟萧伯伯打声招呼？既然我们的目的一样，也许我们可以在旁边帮忙……”她抬头望着他。

“我不想看到他。”阿凯冷冷地说。

“是……是因为我的关系吗？”睿颖显得有些怯然。

小岛田告诉她，萧岩把她推下麒麟瀑布的时候，阿凯狠狠地揍了他师父一拳，并且扬言从此师徒二人恩断义绝。

她不敢相信阿凯竟为了她和自己的师父断绝关系，但这件事如果是真的，她会觉得非常良心不安。

她不能谅解萧岩企图牺牲她的冷血行径，可是也不希望阿凯因她而师徒反目，因为她感觉得出来，萧岩虽然对阿凯很严厉，但同时也十分爱护他，要是阿凯哪天遇到危险，身为师父的萧岩一定会设法保住他的。

“那个人罪不可恕。”

想起萧岩将小雨当成人柱的事，阿凯怒上心头，神情冷肃。

若非念在多年师徒恩义，他对萧岩的恨必不是区区一拳就可以勾消。

他那罕见的可怕表情，让睿颖忍不住拉起他的手，柔声劝道：“不要为了我的事生气，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既然我没事，你也不要再责怪萧伯伯好吗？”

“凡是伤害你的人，我绝不原谅。”

“我自己怎么样都没关系，我一生所求，只有阿凯平安无事而已。”她由衷地说。

阿凯幼年遭逢大劫、差点丧命之时，她曾向北辰帝君许下愿心，希望用自己的命换阿凯无恙，至今初衷不改。

“小雨……”

阿凯不自觉握紧她那柔若无骨的小手。正想说话，霎时惊风骤起，天空倏忽暗云密布，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凄恻的阴风夹带穿林度叶而来的不明呢喃，声如细丝般钻入耳膜，刺心针肺。

“这是什么声响？”睿颖悚然一惊。

“山灵的声音。”

阿凯口中的山灵，泛指深山老林间的各种精魅魍魉。

“鸺鹠岁久能人语，魍魉山深每昼行”，在这遗世独立的荒山绝岭，时有成精的山鬼林怪出没，往往会现形捉弄误闯入山的人们，甚至是把人诱拐到匪夷所思的地方去。

那些山鬼林怪被村民称为“魔神仔”，每当有人在山上迷路失踪，他们就会说是被“魔神仔”带走了。

对经常协寻被“魔神仔”带走的人的阿凯来说，这些超自然现象早已是司空见惯。正欲捻诀施咒镇压，睿颖却急忙阻止——

“先不要，我想听听看山灵在说什么。”她侧耳倾听风中传来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