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并无回应,唯有幽微的哭声夹杂着低吟,似乎在泣诉什么。
阿凯心里担忧,也顾不得其他,用力敲击房门三下示意之后,径自开门进入。
灯一亮,只见睿颖好端端地躺在床上,阖目犹睡,却是蛾眉紧拧、泪如泉涌,双手握拳使劲抓着棉被,口中激动地呓语不休──
“……阿公!拜托你!拜托你!阿公……你一定有办法!阿公……”
见她在睡梦中哀哀哭泣,哭到连披散在枕上的长发都濡湿了,而且神情异常痛苦,阿凯连忙将她唤醒。
“小雨!你做恶梦了吗?醒一醒!”他坐在床沿,握着她的肩膀使劲摇晃,总算把她从深沉的梦境摇醒。
睿颖睁开婆娑泪眼,一看到阿凯,蓦然扑上来,紧紧抱住他。
“阿凯!阿凯!”
“怎么了?”他轻轻拍抚她颤抖不已的身躯。“不要害怕,我在。”
“阿凯,不要离开我!”
她搂紧他,小脸深埋在他颈间,状似绝望地呜咽痛哭。他立刻感觉肩膀一阵湿润──泛滥成灾的眼泪甚至浸透了他的衣服。
见她极度悲痛且恐惧不安的样子,阿凯想起小时候将她一个人遗弃在废墟的事,不禁心疼地抱着她,“我不会离开你,别怕。”
不知是否因为日间过度疲劳加上哭累了,缩在阿凯怀中啜泣的睿颖,竟在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她的眼角犹带残泪,晶莹的泪滴水光熠熠;白皙的脸颊上蜿蜒着一道伤疤,但并不丑恶,在银色月华下看起来白里透红,像一朵淡粉微染的吉野樱。
虽然睡着了,她的双臂却仍紧搂着阿凯不放,仿佛怕他会在梦中消失一样,他也就继续抱着她。
低头看她安心依偎在自己怀中、状似眷恋的样子,阿凯深深感到困惑。
他实在不懂她的心。
那天在病房外听到她所说的话,他原以为小雨最终还是选择一直温柔陪伴在她身边的承羽;但从对方传给他的讯息看来,无疑承羽亦同样遭到拒绝。
或许他和承羽两人都无法获得她青睐、也或许她另有爱慕的人,但既然不接受他,为何宁死也不肯离开?
“……小雨这孩子总喜欢黏着你,我也劝过她不要这么死心眼,她却怎么讲都讲不听……她说她不要离开阿凯,如果一定要逼她离开,那就带走她的尸体好了!”
小雨的姑妈曾对他这样说。
他不明白,小雨对他那近似眷恋的依赖,和逾于常态的关怀,究竟是出于爱情、友情,还是亲情?
但不管答案是什么,都无所谓──无论小雨是否喜欢他,他知道自己早已放不开。
阿凯就这样轻拥着纤巧玲珑的娇躯,馥郁幽雅的馨香在鼻息间萦绕,随着呼吸的频率一再撩动心弦。
窗外残月渐次低垂,怀中人香梦沉酣,他却全无睡意。
虽然两人之间隔着衣服,但因睿颖身上只套着一件临时跟阿凯借来当睡衣的薄T,其余衣物都拿去洗了,所以当她全身重量压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柔软。
他不由自主回忆起当日和她受困在麒麟窟的事。
……有道是“白沙在涅,不染自黑”,他一定是被小岛田那个思想不洁的家伙传染了,才会情不自禁地想入非非。
阿凯叹了一口气,拉高被子替睿颖盖妥,无奈地继续望着天花板。
此时正坐在病床边缘打盹的小岛田突然喷嚏连连。
他莫名其妙地揉了揉鼻子,“哎呀?怎么会打喷嚏了呢?是猫毛的关系吗?”
回头看看仰躺在应属于病人的位置上睡成大字形的猫咪神使,他感到欲哭无泪。
动身往麒麟山之前,睿颖下厨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虽然只是家常清粥小菜,精致小巧的菜碟却也摆满整张餐桌,菜色有:金沙绿笋、香菇镶肉、毛豆鸡丁、三鲜鸽蛋、甜椒炒蛋、三丝牛肉、糖醋鱼片……总共十来道。
阿凯走进香气四溢的饭厅时,不禁愣住了。
“早餐而已,随便吃吃就好,不用这么费事吧?”
“一点也不费事,而且我喜欢做菜给你吃。”她装满一碗用鸭肉和鸭子骨架熬成的粥递给他。“昨天晚上我太累了,只能随便煮个汤面,对你很不好意思。”
“没有关系,不管你煮什么都好吃。”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愿意为你煮一辈子。”
低头用餐的阿凯诧异地抬头,只见睿颖犹自浮肿泛红的双眼隐含泪光。
“小雨,你……”
“你慢慢吃,我已经吃过了,先去整理要带上山的东西。”为了不让阿凯看到她溢流不止的眼泪,她匆匆找个借口离开饭厅。
等到阿凯吃完早餐,开车载她上山的时候,她已神态如常,脸上甚至罕见地略施淡妆,试图遮掩昨夜痛哭的痕迹。
小雨的姑妈曾对他说,养育小雨这么多年,从未见她掉过一滴泪,即使是当年她爸爸故意遗弃她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这么坚强──或者该说是好强、不轻易在人前示弱的小雨,昨夜为了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到底梦见什么呢?
阿凯心中充满疑问,但看她一副刻意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知道就算问了,她也不会说的。
他从小认识的小雨就是这样,不论遇到什么难堪的、悲伤的事,都默默藏在心里;小时候他经常欺负她,她明明很难过,却总是在每次见面时用一张笑脸对着他。
幼年时觉得过度乖巧柔顺、宛如没有知觉的洋娃娃一样的小雨很讨人厌,长大后才发现,她坚强得令人心疼,可惜大概太晚了──
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清楚记得自己曾经如何欺凌过她。这应该就是她之所以不愿意跟他在一起的原因吧!
想到这里,阿凯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伯公生前常教导他:“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如今他正以切身之痛领悟这个道理,真的是报应不爽,自作孽不可活……
“阿凯,怎么了?”坐在副驾驶座、望着窗外风景的睿颖闻声转头看他。
“没事。”阿凯有些无力地回应。
“你胸前的伤会痛吗?有没有去看过医生?要不要紧?”她以为阿凯突然叹气是因为胸痛的缘故。
“没什么。”虽然妖狐在他胸前留下掌印,但有神尊护体,不为大碍。
“真的没什么吗?”她愁眉深锁,忧形于色。“你可不能骗我,我一直觉得很担心,那个黑色的掌印看起来好可怕,我陪你去医院检查好不好?”
她深切的关怀让他心中一阵悸动,但随即告诉自己别再自作多情──待人温柔和善是她天生的个性使然,并不是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情愫。
“不用了。”
“喔。”虽然放心不下,但阿凯淡漠的语气和表情告诉她──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所以她也不敢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