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颖醒来的隔天，小岛田再度造访阿凯家，三人坐在小客厅谈话。

她将昏迷期间经历之事详细告诉阿凯和小岛田。

小岛田望向供在刀架上那把黯然沉寂、神采不再的胁差，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是说，凭依在这把胁差的御神，赐予你洞悉天地神灵之能？”

睿颖点点头，“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然后我就醒过来了。”

“洞悉天地神灵之能，这是什么能力？”小岛田偏着头思索着。

“我也不清楚。”她更觉得莫名其妙。

“那你的身体有任何异状吗？有没有什么和从前不一样的地方？”

睿颖摇摇头，“除了脸上和大腿多了两条疤，没有什么不一样。”

生魂离体之时，妖刀之神对她造成的伤害深深烙印在肉体上，虽然伤势已经痊愈，却留下不可磨灭的刀痕。

她并不十分在意外表，但当她看到镜中的容颜拖着一条狰狞突兀的深红色伤疤时，也不禁有些怅然。

这就是老人家说的“破相”吧？实在有点惨不忍睹。她手掌轻捂左脸，下意识遮掩。

“荒魂具窥伺人心、窃取思想之力，也许他给予小颖的，就是类似的能力？”阿凯说。

“窥伺人心吗？有道理，如果真有洞悉天地神灵之能，那么要窥探人类的心思也不是难事。”小岛田转向睿颖问道：“小颖小姐，现在你能感应得到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睿颖认真地盯视小岛田那张清秀稚气的娃娃脸好一会儿，据实回答：“完全感应不到什么。”

不过她想起之前触摸刘梓桐和少年小日子兵的时候，曾经感应到他们潜藏的心灵状态。“用看的是看不出来，也许藉由肢体接触，就能有所感应呢？”她说着，将右手伸向坐在她旁边的阿凯，想握住他的手。

不料手掌触及瞬间，阿凯就如遭电击般，反射性抽回自己的手，反应之激烈，让睿颖不由得愣住了。

“阿凯怎么了？”

“没、没事……”察觉自己反应过度，阿凯显得有些尴尬。

坐在对面的小岛田忍不住噗哧一笑，引来阿凯狠狠地瞪视。

“大概辰凯先生有些事情不想让你知道，没关系，拿我来试验好了。”小岛田兀自不怕死地说，朝她伸出手掌。

“那就失礼了。”睿颖右手和小岛田交握片刻，只能感受到对方手心的温度，并无其他异样。“没感觉。”她放开了他的手。

“是喔？”小岛田泄气地靠回椅背。“那御神赐你的，到底是什么神力啊？”

“说不定……那神力根本不是给我的吧，因为那时候神明叫我『霞君』，我说我不是……而且那时堕神已经神智癫狂，言语混乱，也许认错人了……”她语带犹疑地说。或许因为她不是堕神所说的霞君，所以神力也不在她身上？

“霞君？彩霞的霞？”阿凯神情愕然。“他真的叫你霞君？”

“怎么了？你知道霞君是谁吗？”她连忙问道。

“那是……很小的时候，我曾听伯公和我爷爷谈论关于你刚出生那时的事。”

“我出生时的事？”睿颖一脸疑惑地看着阿凯。

她只听说过自己出生不久之后，妈妈就丢下她一走了之，爷爷年老不便养育，所以托给江家大宅后方竹林里的老婆婆帮忙照料；

除此便一无所知。

“你一出生就被北辰帝君选定为乩身，知道为什么由我代替吗？”

“因为爷爷怕我吃苦吧？再不然就是担心我扛不起这重责大任，所以才连累你顶替我。”睿颖歉然地说。

每次想到这件事，她就觉得很对不起阿凯。

阿凯摇摇头。“不是这个原因。详细情形我并不清楚，但我记得伯公曾经说过一件很奇怪的事。”

睿颖出生时颇有些不对劲的情况，她的爷爷江伏藏说她天赋异禀，但不是好现象。

为了查明天生异能的来由，江伏藏以生辰八字为她占卜前世今生因缘，推算出她上辈子生在北村贫家，身为女子，以霞为名。

“霞者，彩云也，『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命数畸零，刑家破祖，兵燹殒命，未笄而卒——伯公当时这样说。”

睿颖和小岛田怔愣地听着这段往事。

“竟然能够卜算前世，可惜我无缘得见这样的高人！”小岛田扼腕地说。

“你的意思是……堕神口中的那个霞君就是我吗？可是……”她蓦然忆起生魂离体时看到的那个采花的小女孩，当时她一直觉得很眼熟。

记得她的同伴是叫她……小霞？

“凯，你这里有我小时候的照片吗？”

“当然有。”

阿凯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从书墙中抽出几大本沉甸甸的相簿，拿到小客厅桌上。翻开一看，里面全部都是她幼时和阿凯的合照。

看到其中一张，她就不禁愣住了。

因自幼流离失所、寄人篱下，手边没有半张小时候的照片，她总想不起来自己幼年的模样，如今看到阿凯这里的照片她才悚然惊觉——

那个名叫小霞的女孩竟是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生在北村贫家，身为女子，以霞为名……她的前世，就是那个摘花供神、被炮弹炸死的女孩？

所以当时入魔已深的神祇称她为霞君，并非因为五感渐失、神智疯迷的缘故吗？

她将那个女孩的事告诉阿凯二人。

小岛田恍然大悟，但又有些不解：“照这样说，神明大人赐予的神力应该是附在当时尚未投胎的霞君魂魄，因为神明大人要她带着他的神力再入轮回；但如果小颖小姐是霞君转世，为什么身上没有神明大人前生赐予的能力？”

“小颖天生异能，后来被伯公封住了，灵力尽失，才由我代替她成为神乩。”

“为什么？拥有神明大人的能力有什么不好？一般人还求之不得，封起来也太可惜了！”小岛田深感惋惜。

“异数不祥，不值得可惜。”阿凯说着，目光转向架上的胁差。“比起这些，我比较想知道这把短刀要怎么处理？”

“两个办法，就像我昨天告诉辰凯先生的──毁掉御神体，或者是进行安灵奉祀的祭礼，让因战乱影响而转为荒魂的神明大人恢复和魂状态。”

“那就直接毁掉吧。”阿凯想也不想地说。

小岛田不赞同地摇摇头，“辰凯先生也太狠心，那好歹是位神明大人。而且小颖小姐说这位神明大人能随意出入防空洞，如果安抚成功，让他顺利恢复成正神，也许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

“这需要耗费很长的时日，夜长梦多。”阿凯看着睿颖白皙脸颊上那怵目惊心的疤痕，十分心疼懊悔。“要是一开始就毁掉这把短刀，小颖也不用受苦。”

察觉到阿凯怜悯的目光，睿颖有些不自在地伸手遮住脸上的伤疤，微微低头。

“我觉得……这位神祇虽然妄造杀孽，但本性其实不坏，也曾经护佑一方百姓，如果不是受到战争无情的打击，又失去想要守护的人们，他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睿颖不忍地说。“阿凯，我们奉祀他好吗？”

“可是他伤害你……”

“没有关系，我想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控制不了自己，而且后来他也对我很好，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帮助他回复原本的样子。阿凯，好吗？”

“好，就依你。”见她柔声恳求，阿凯立刻妥协。

“啧啧啧。”一旁的小岛田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在阿凯的冷眼注视下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