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辰凯先生若执意不让我跟随，明日上午，我也会自己去北村找你会合。”小岛田一本正经地说。“虽然我的力量微薄，但既已答应小颖小姐，不管辰凯先生去到哪里，在下小岛田光必舍命奉陪。”

阿凯揉揉有点发疼的太阳穴，长叹一声，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你和小颖认识多久了，但我想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对吧？”

“咦？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和她一样，有着相同的傻气──或者该说是──过度天真。”

“……你这是在夸奖我吗？”小岛田不禁苦笑。

萧岩前往位于东南山区的李家别墅，并将一个沉甸甸的雕纹书箧放置在大厅的黄花梨木桌上。

“这几天村子里出了事，今天才得空把伏公的手札送过来给您。”萧岩略带歉意对着李松平说。

李松平枯瘦的手掌轻抚紫檀木材质的书箧，似乎十分爱惜的样子。“放火的事，没人察觉吧？”

“那天晚上雷电交加，雨势非常大，不会有人发现的。”

“那就好。”

“伏公的手札究竟写了什么重大秘密，连阿寒也不能让她知道？”基于对前辈的尊重，萧岩虽然保管江伏藏留下的手札多日，但从未擅自翻阅。

“我不清楚伏藏兄的手札写了什么。”

“那……为什么不惜以这样极端的方式，把这些手札藏起来呢？那可是伏公晚年静修的丹房……”想到付之一炬的那些古籍珍本，萧岩着实心疼不已。

“凡是有可能涉及防空壕秘密的，都不能掉以轻心，宁可错杀，不能错放。”李松平面若寒霜。“这样做是为了让阿寒和阿凯彻底死心。阿凯这孩子，为了替阿寒查探防空壕的秘密，纠缠我好几天，这对冤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若不焚毁红瓦厝，而只单单取走伏公手札，他们一定会起疑。”

“防空壕的秘密，真有这么严重吗？到底是……”

萧岩虽然经常出入防空壕，但他只知道风天法阵和强大怨灵的存在，其余一无所悉。

李松平森然的目光冷冷扫过他脸上，萧岩悚然一惊，立即鞠躬致歉──“很抱歉！我不该过问！”

李松平转回目光，手指在书箧上轻敲着。“难得阿凯今天没有来烦我，他去哪里了？”

“阿凯一早去了兰桃坑。他最近命人修缮翻新兰桃坑的古坟，并为坟山亡魂及那三个死去的女孩子举办为期四十九天的法会，还新盖了一座土地庙，规模不小，不知道阿凯是否有先请示过您？”

李松平摆摆手，“这些小事不用理会，阿凯想怎么做，就随他的意思。说到那三个女孩子，怎么死的？”

“还不清楚，但九成和防空壕的怨灵脱不了关系。”萧岩严肃地说。“阿凯告诉我，兰桃坑的法船镇魂碑因受怨力浸染而碎裂，虽然已经重新封印，但我料想……风天法阵的大限将至了。”

“这么严重。”李松平满布皱纹的脸看起来更皱了，“帝君的意思呢？”

萧岩回答道：“帝君的意旨是，如果防空壕怨灵安分地待在结界之内，不骚扰生灵，他便管不着；但若危害到村民性命，就不能袖手旁观。恐怕阿凯……”

话说到一半，他小心地觑了一眼李松平，似乎有所避忌，不敢继续说下去。

“事已至此，直说无妨，不必吞吞吐吐。”

“恐怕阿凯终须一战。”

李松平闻言，精光灼灼的双眼微瞇了起来。沉默半晌后，幽幽长叹。

“阿凯幼年曾遭大劫，命悬一线，幸蒙帝君护佑自己的乩身，才得以保全性命，如今是该偿还帝君恩情的时刻，我虽不舍，但并不反对。”他慢慢地说，老年人特有的粗嘎沙哑嗓音听起来格外苍凉。

“李老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萧岩明显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李老会因对宝贝孙儿的过度溺爱，而不让阿凯插手。

“不过，你得老实告诉我，阿凯会有危险吗？”

萧岩为难地说：“这……这任谁也说不准，坦白对您说，我并不敢保证。”

“即使有帝君神力护体，也不能保证阿凯平安无事？”

萧岩踌躇了一下，直言不讳：“道法无穷、神力无边，然而凡人血肉之躯终究有其极限，无法承借过于庞大的神尊之力，一般乩身降神时若能借到一成神力，就已经很不错。阿凯虽蒙帝君格外垂青，但最多也只能承载五成神力，一旦超出上限，就会导致肉身毁坏，十分危险。”

“那你呢？”

萧岩神情陡变，面露愧色。“说来惭愧，我的天资尚且不如阿凯，最多只得三成。当初训乩的时候，我和前代宫主不惜屡屡拂逆您的意思，对阿凯要求极为严苛，就是希望他可以做到我们做不到的事，才能在封印彻底崩毁时，有一搏之力。”

“不管怎么说，你务必保住阿凯！他是李家唯一命脉。”李松平声色俱厉地提出要求。

萧岩连忙躬身允诺：“是！晚辈必当竭尽全力！”

当天晚上，阿凯派遣终日赖在他房里打电动的钧皓去医院探视睿颖。钧皓回报任务的时候，他正立在磊磊书壁前翻阅《道藏》。

“小颖醒了吗？”

“醒了。”一脸无奈的钧皓故意用死气沉沉的声音回答着。

“退烧了吗？”

“退烧了。”

“身体状况还好吗？”

“还好。”

“有没有按时吃饭吃药？”

“有……”面对这些琐碎的问题，钧皓一双白眼已经翻到外层空间。“我说老大，你既然这么担心的话，干嘛不自己去医院看小颖？”

阿凯没理会他，继续阅览手上捧着的那册《道藏》。

过了一会儿，才又迟疑地问道：“承羽……有好好照顾她吗？”

“她那个组长对她可好得不得了，嘘寒问暖、铺床迭被、端茶倒水，无所不至，只差没帮她洗澡而已。可是我看小颖非常不自在的样子，一直很想出院。你真的不去看看她吗？”

阿凯默然不语，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他急促翻动书页的声响。

“又不讲话了。这烦闷的鸟样，实在不像你欸，老大。”

钧皓飘到阿凯身边，探头看看他手上那本厚重异常的书籍。“真无聊，有什么好看的！如果要我从小念这种书，不如让我死了算了！”他忍不住摇摇头。

你早已死过了。阿凯心里这么想，不过他心情不好，没兴致黜臭。

车子沿着西北大湖湖畔的林荫小径朝北方行驶，通过斑驳古老的“柩仔桥”，即进入北村地界。

到了这里，平坦的地形已不多见，到处是低缓的山丘和嶙峋的巨石，道路在山石间蜿蜒回绕。村道两旁盛开着粉白淡红的花，虽然开得热闹烘烘，衬着阴霾不散的天色，看起来却有些寂寥。

“借问远方人，吾欲知此白花何名耶？”小岛田望向山坡上那陌生的白花，不自觉低语着《古今和歌集》中的歌句。

“山芙蓉。”负责开车的阿凯，看也不看地回答。

山芙蓉是汉江特有的原生植物，别名汉江芙蓉，秋冬之际常见于中低海拔的山区，耐旱、耐贫土的特性让它在人烟稀少、土壤贫瘠的北村生长得特别繁茂。

“山芙蓉，好美的名字，花也好美。辰凯先生真是见多识广。”

“是小颖告诉我的，她喜欢那些花花草草。”看着花开依旧的山芙蓉，想起小时候和小颖一起来北村探险的事，阿凯的目光有些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