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阿凯正盯着她看,她莫名感到羞赧局促,试图找话题来破除这困窘的氛围:“对了,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就为了你昨天那些傻话。”
“那不是傻话!”她立即严正抗辩。“萧伯伯说如果你继续和我在一起,我注定会害死你,所以只要我避开你、不要再和你见面,我就不会害死你了。”
“傻瓜,师父不是那个意思。”看到她神情那么认真地说着,阿凯有点啼笑皆非。
暂且不论师父和他的谈话内容经过黄可馨的转述之后,正确度和可信度还剩多少,她怎么那么轻易相信别人呢?这么容易受骗,他实在很担心啊……
他的师父虽然勉强还可以算是一位性情刚直的正派人士,不过师父说的话,他顶多也只相信一半,因为世人的言语总是夹带太多的企图,而他的师父尤甚。
睿颖困惑地看着他,“不然他的意思是什么?”
“伯公以前有一位徒弟,你知道吗?”他口中的伯公,就是睿颖的爷爷。
“我不知道,不过上一次你和萧伯伯吵架的时候,好像有听到萧伯伯提到一点点。”
“那位师伯姓苏,伯公根据你们江家的宗谱字辈为他取名云峰,据说天分极高,伯公一生只收过这一位徒弟,对他的寄望也很深,让他从小住在江家大宅,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栽培疼爱。”
“有这样的一个人,我以前为什么从来不知道呢?”她不但没见过这位苏师伯,甚至也没听爷爷或亲戚提起过。
“因为苏师伯英年早逝,在我们出生之前就过世了。”
“哦……萧伯伯那时曾说这位师伯为了一个女人葬送自己的性命……”
阿凯点点头,“我师父和苏师伯交情很好,他对这件往事一直耿耿于怀,时常提起,要我引以为鉴。”
阿凯告诉她,当年苏师伯深深迷恋一位有夫之妇,虽然不及于乱,但甚为痴狂。
后来该名少妇受到防空洞的恶灵诱惑,不由自主闯入风天法阵,命在旦夕。苏师伯不顾众人劝阻,暗地里前往防空洞,拼命救出少妇,自己却伤重而逝。伏藏公虽然对他万分感激,但痛失爱徒,也让他难过了很久,是故终生不再收弟子。
“好感伤的故事。”睿颖听完之后,泫然欲泣。
为了救别人的妻子,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她真心觉得这位师伯很伟大。不过……那名少妇是谁呢?
“由于这件事,师父认为女人都是祸水,才一再告诫我不要重蹈覆辙。”
“可是,苏师伯舍命救出那位少妇的义行,虽然很令人感动,但我爷爷为什么要感激他?这跟我爷爷有什么关系?”
“呃……”阿凯察觉自己似乎不小心说漏了什么,把脸转向另一侧,下意识回避她狐疑的目光。
看到阿凯的样子,睿颖知道他八成又想隐瞒自己什么,而他企图隐匿的真相,她隐约猜测得到……
睿颖走到他身前,双手捧着他的脸转回来。
“辰凯,告诉我。”她语气坚定地说。
听到她对他的称呼变了,阿凯心中一惊──
上一次她这样喊他的名字,是因为蛞蝓事件翻脸的时候。若是他再支吾其词,小颖恐怕会生气吧?
轻叹一口气,他说:“告诉你,其实也没有关系,只是希望你不要难过……”
他充满同情的语气已然印证了她的揣测──
“你说的那名少妇是我妈,对不对?”她哀伤地说。
她想起曾听菜市场的村民骂她妈妈祸水、狐狸精、害人不浅,大概指的就是这件事。
“……对。遭到恶灵蛊惑那时,你妈妈已经有孕在身,大概是苏师伯为她而死的事,让她受到太大的刺激,据说她在生下你之后,就提出离婚的请求,离开了村子。有人说她出家了,有人说她投河自尽,总之是下落不明了。”他语带怜悯地说。
爸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长年独自避居外地,并且对她这么疏离的吧!他恨她的妈妈,也恨她妈妈唯一遗留下来的她……
为情痴狂而自殒其身的苏师伯、因连累苏师伯而受到良心折磨的妈妈、失去爱妻的爸爸;一出生就形同弃儿、孤苦伶仃的她──搞不清楚该为谁而嚎啕一场,眼泪却已不自觉无声溃堤。
爷爷怜她孤苦,每每看到年幼的她就忍不住老泪纵横,原来是有着这么悲伤的往事……
阿凯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唉,我真不该说溜嘴。”他不禁懊悔。“对不起,害你伤心。”
睿颖摇摇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一辈子都无从得知。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其实我一点也不难过。”因为不想让阿凯自责,她很快地隐藏起感伤的情绪。
她的脸在阿凯怀中胡乱磨蹭,毫不客气地把泪水擦在他深蓝色的帽T上。擦干眼泪之后,她缓缓离开他的怀抱,用更浮肿了一些的眼睛看着他。
“所以萧伯伯的意思,并不是说我『注定』会害死你吗?”她还是很不放心地向阿凯寻求确认。
据说她的爷爷精通算命,连自己的死期都能算得出来,她一直以为身为爷爷后辈的萧伯伯应该也具有类似的卜算能力,所以萧伯伯说她注定害死阿凯,大概是有什么根据?
“当然不是。他又不会算命,什么注定不注定的,轮不到他来说。或许这样讲有些失礼,但我师父说的话,你不用太当真,他自有他的算计。”
虽然师父十分尽责地教导他,但因为某些缘故,他对师父这个人不无戒心。
“那真是太好了,我好怕自己真的害死你……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她开心不到三秒,想起“李代桃僵”的事,不禁又神情黯然、心头沉重。
“不要这么说,你没欠我,是我自己愿意。”
“可是阿凯……”
“别再提这件事了。”
“可是,你为我牺牲那么多,我该怎么补偿你呢?”她真诚地问。阿凯为她所做的一切,她自知无法等量回报,只能想办法尽力弥补。
“我不觉得这是牺牲,但你要是过意不去,答应我,不要再……不要再突然消失就好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道。
阿凯本想说“不要再离开我”,但唯恐这句话对她形成制约,所以临时改口。他不希望小颖因为歉疚和补偿的心态,做出任何违背她自己的心意之事。
“我不会突然消失的,今后我要去任何地方,都会先跟你说。”她认真地承诺。
“这也太夸张。”阿凯笑了笑。“事情说清楚了,我也该回去了。”
睿颖抬头看看时钟,已过深夜十二点。她担忧地说:“这么晚了,外头狂风暴雨,留下来过夜吧!”
“无所谓,开车影响不大。”
“你明天再走,顺便陪我去我爷爷晚年静修的小屋,我要找一些东西。”
听她这样央求,阿凯只得答应了。“好吧,那我睡哪?”
“楼上已经客满了,二楼其他房间是我同事的,女孩子的房间不便让你留宿……你睡这里好了。”
“这里?”他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这里是指小颖自己的房间吗?这不可能吧!
睿颖从衣柜拿出一捆替换用的水蓝色羽绒睡袋,展开铺在自己的粉色睡袋旁边。“不好意思,我只有睡袋,只能请你将就一下了。”她歉然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