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梓桐的脸部以极快的速度持续糜烂，散发强烈恶臭的腐肉随着污水和秽血掉落在睿颖脸上，顺着脸颊缓缓下滑，恶心的触感仿佛蛞蝓蠕行。

睿颖一阵反胃，正想闪躲，刘梓桐倏地伸出双臂，因腐烂而导致白骨外露的手掌紧紧掐住她的颈项。

还来不及感受到疼痛的瞬间，突有巨量的回忆排山倒海般灌入她脑中。

在那些有如许多短片同时播映的记忆片段中，她看到刘梓桐惨遭残暴虐杀的影像，跟梦中所见一模一样，而清晰若在眼前。

睿颖痛苦地闭上眼睛，可是血淋淋的影像仍在脑海中持续上演。

她下意识回避那些过于残酷的画面，逐渐发现在刘梓桐的记忆里，除了无止境的凌虐之外，还有其他许许多多宁静美好的回忆片段──

有外表年轻稚气的组长和丽环，还有一位穿着浅蓝花布衬衫、黑色长裤的老婆婆。

这位老婆婆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但神情非常慈祥。

在泛黄的影像中，她看到老婆婆微笑地牵着小小的刘梓桐去上小学、惶急地抱着小脸因高烧而通红的刘梓桐去诊所，而更多的画面是老婆婆倚门而望，一心一意等候着唯一的小孙女放学或下班回家。

她想起组长曾经告诉她，刘梓桐的奶奶一直在等她回家──

即使是遗体也好。

“……你……你很想阿嬷吧？”睿颖勉强从被掐紧的喉间挤出这几个字。

刘梓桐怔了一下，被鲜血染红的双眼直直瞠视着她。

对方皮开肉绽、处处腐烂见骨的外貌非常恐怖，但睿颖并不害怕，只觉得很可怜，因为生前所受的伤害镂刻于灵魂，足见她是如何被那些恶人活生生凌虐到死……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刘梓桐残破的嘴唇纹丝不动，睿颖却听到来自她心底的声音，凄厉而破碎。

“我感应到……”睿颖指着颈间的鬼手。

像被灼伤似的，刘梓桐立刻松开双手。

喉间压力一松，睿颖顿时一阵呛咳。

“我知道你遭遇到很悲惨的事，灵魂至今无法安息……很遗憾……我帮不了你什么……”她坐起身，轻抚着剧烈作痛的脖子，抬头和刘梓桐对视。

“你为什么会知道？”意外显得有些狼狈的刘梓桐狠狠瞪着她，充血的眼球几乎要滴出血泪。

“不就是你托梦给我的吗？”或许那不该称为“托梦”，因为她认为对方之所以这样做，纯粹只是出自于吓唬她的恶意，但一时想不到更合适的措辞。

“……我没有。”

“你没有？”睿颖讶异地睁大眼睛。“可是我不止一次梦到……你在片场外面徘徊，然后被木工组那六个人抓走，他们……他们对你……”

“闭嘴！你闭嘴！闭嘴！”刘梓桐浮在半空，激动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内心尖啸着。

睿颖识相地闭上嘴──她强烈感觉到，对方并不想让别人知道那些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惨事。

可是，如果不是刘梓桐“托梦”，她怎么会屡次经历同样的梦境呢？

正困惑不解，蓦然感应到来自对方心底尖锐的叫嚣──

“杀死她！杀死这个女人！杀死她！……可恶的女人！”

睿颖吓了一跳，连忙爬下床，和刘梓桐保持一段安全距离。“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因为你不应该活着……”

“什么意思？”她不禁皱眉。

“你抢走承羽，该死！”刘梓桐怒视着她，怨毒的目光仿佛想将她碎尸万段。

睿颖想起当年掉落在片场大门的那封信，虽然组长没有告诉她内容，但她大概猜想得到，那是一封告白的情书──无疑刘梓桐暗恋组长，所以才会深夜在片场外面等候组长下班。

然而，这跟她有个毛关系？

“我想你误会了，我没有抢走组长。除了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之外，我和组长没有任何私情，你要是不信……”

“承羽喜欢你！”刘梓桐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

她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感到很荒谬似的。“组长喜欢我？不可能的，他只是对所有的人都很好。你跟在组长背后那么多年，一定知道……”

“第一次离开村子的那天晚上，承羽红了眼眶，我从没见过他像那样伤心。”

组长第一次离开村子？

睿颖略一思忖，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她留宿在阿凯家，深夜遭到刘梓桐和变态中年恶鬼的袭击。

难道是因为组长哭了，当时刘梓桐才会突然跑来找她麻烦吗？

但组长为什么伤心呢？

正想发问，刘梓桐却不给她机会，一腔怨气持续冲进睿颖脑中，像汹涌的海潮──

“看到你脖子上的吻痕，承羽痛苦了一夜！你的存在只会带给他痛苦，所以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被血块凝结成一束一束的长发，随着颠狂的怒气在空中张牙舞爪。

可那是你害的欸……若不是那个受你奴役的中年恶鬼趁阿凯虚弱时企图附身，也不会发生这种事……睿颖心里这样想，却不敢说出来，因为她感觉得到刘梓桐的情绪已在失控边缘，她不便在这个时候火上加油。

“我从来不想让任何人痛苦，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希望可以帮助所有受苦的人脱离痛苦，例如你，还有把你从小抚养长大、和你相依为命的阿嬷。”她试图把话题从承羽身上移开，刻意提起刘梓桐内心深处最惦念的人。

如果承羽真的如同刘梓桐所说的那样喜欢她，她会非常感激，但恐怕承受不起。

“……我……我的阿嬷……”提到阿嬷，刘梓桐的心境果然平静许多，残破扭曲的脸孔看起来似乎也没那么狰狞。

见对方态度软化，睿颖继续说：“你阿嬷很想你，她一直在等你回家。”

“我……”

“她为你悬了那么多年的心，如今只求能亲自安葬你的遗体，老人家年纪大了，你忍心让阿嬷一辈子怀着这个遗憾吗？”

刘梓桐双手捂住脸，殷红的血泪从几乎化为白骨的指缝间汩汩流出。

“我知道你为自己报了仇，虽然报仇不能让你复生，但作恶的坏人好歹已经得到惨痛的报应，你为什么还不回家、回到你阿嬷身边呢？”

“……你懂什么？”

“我就是不懂，所以才要问你。你怕阿嬷看到你的遗体，会活不下去吗？我问过组长，他说阿嬷比大家所想的还坚强，她是真心想要好好安葬你，好好替你办几场法事……”

“我……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我在一个很暗很暗的地方……我张大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她听到来自刘梓桐心底破碎的低泣。

原来，刘梓桐并非不肯入土为安，而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被弃尸在哪里……睿颖不禁一阵心酸。

她靠近刘梓桐，朝她伸出手，试图碰触她残破的肢体。“我知道你在哪里，我可以感应到你残存的记忆……”

刘梓桐倏地向后方飘移，避开她的接触。

“不用你多事！”血红的眼瞪了睿颖一下，仓皇地穿墙而去。

刘梓桐叫她不要多事，她却觉得自己不能袖手不管。

虽然她和对方非亲非故，但因同情亡者的悲惨际遇，也怜悯那位风烛残年、只求能好生安葬孙女的老人家，她一定要想办法让刘梓桐入土为安。

隔天中午，她跑到医院，将一本存有五百万软妹币的新存折跟印鉴交给玉琴。

“琴姐，我有事要赶回公司一趟，汇款给小岛田先生的事，就麻烦你和阿星、小鸿处理，如果钱不够用，再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