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颖的嘴张了又合,半晌后蔫蔫地“嗯”了声。
她一直不让自己去想这件事的,现在被小橘一问,压在心底的怅然趁机钻了出来。
虽然理智上知道胡悦早晚有一天会离开,他曾说过,之后想要找一个灵气充沛的地方继续修炼,但睿颖就是舍不得,忍不住低落地叹口气。
“笨小橘。”釉釉微鼓起腮帮子,不满地用脚尖轻踢金棕发色的少年一下,“不会读空气。”
小橘无辜地眨眨眼。
这个不能问吗?那他换个话题好了。
他清清喉咙,开始讲起碧水镇的状况,没有发现釉釉看他的眼神已经是恨铁不成钢了,细白的手指想拧住他的腰。
“没事的,釉釉,我也想知道后来怎么了。”睿颖忙不迭将一根牛奶棒塞到釉釉手里,阻止小橘的腰遭到摧残。
见她重新打起精神,眉眼不再笼着沮丧,小橘安心地继续往下说。
碧水镇的三色桥坍了,因为要盖新桥,旧桥墩必须打掉,在协会的协助下,韩妙怡的尸骨终于得以重见天日,由韩家母子接引回去,举行一场隆重的丧礼。
韩家人与陈维政有志一同地没有将打生桩的真相揭露出来,前者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姐姐再次被关注打扰,后者则是不希望碧水镇因为此事而再次没落。
从那天之后,阿茹就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至于方正柱与韩志峰这两人,协会倒是查出一些事情。
方正柱以前欠赌债,被讨债的人剁了左小指;
而韩志峰的左小指其实是义肢,七年前就装上的。
除此之外,他还罹患肺癌,连韩太太都不知情,但他本人似乎没有积极治疗的打算,烟反而抽得更凶了。
“还有一件事。”小橘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润润有些发干的喉咙,“他们在道场里找到好几个小罐子,你们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吗?”
他语气神秘兮兮的,睿颖也跟着紧张起来。
“是人类的手指头。”小橘揭晓答案,“那些信徒说,那是白仙姑最喜欢的零食。他们除了贡献出自己的手指,还会挑有前科的小混混下手,将他们杀掉后再砍掉手指。”
睿颖感到一阵恶寒爬上脖子,曾经哼给小萌听的虎姑婆儿歌真的变成了现实,她拒绝去想象白仙姑咬手指的画面。
“秀秀呢?她是怎么回事?”睿颖突然问道,这个名字从嘴里吐出来时,她放在沙发上的手无意识地蜷了蜷,但随即有一股温暖覆盖上来。
“颖颖别怕,有我。”釉釉握住她的手,声音甜软,却透出坚定的力量。
小橘假装没看到她们两人连坐在一起都要手牵手。不气不气,只有他一个人生闷气太不值得了。
他把视线移高,盯着睿颖的脸,斟酌着该如何说起秀秀的事。
这个被白仙姑当作附体的女孩,其实与睿颖还有那么一点关系。
“撞死你父母的那个肇事者,他有一个女儿。”小橘轻声说道。
睿颖顿悟地睁大眼睛,很快联想到什么。
小橘对她点了一下头,“对,就是秀秀。她的情况,有点复杂⋯⋯”
他耙耙头发,叹口气,“她上学的时候遇到车祸,她妈妈当场死亡,她虽然幸存下来,却成为植物人,躺在床上好几年了。”
话说到这里,睿颖心里已经有个不舒服的猜测在成形。
也许秀秀的父亲向白仙姑许愿,希望她可以醒过来,却不知道白仙姑已经盯上了那具年幼的躯体,要将其纳为己用。
睿颖不清楚秀秀还有没有自己的意识,抑或是真的成为一个空的躯壳,她只知道,打从秀秀的父亲向白仙姑许愿后,就注定一连串悲剧的发生,从七年前延续到七年后。
若是那个人知晓自己的女儿不是真正的苏醒,而是成为白仙姑的壳,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吗?这个念头刚浮现就被睿颖驱散了,已经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不会再改变。
看出睿颖不愿再多谈秀秀和她的父亲,釉釉贴心地改变话题,说起了左易与夏萝,果然将睿颖的注意力引去。
左易当初愿意接下岳十仲的委托,就是盯上睿颖的宝珠,想要让夏萝的身体可以变得更健康。
只是谁也没想到之后会发生那样的事,导致出人又出力的左易拿不到报酬。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偶尔扫向睿颖的凉飕飕眼神表明了他很不爽。
睿颖对这件事也很过意不去,他们帮自己太多了,而且夏萝之前虽说要改成其他报酬,但至今还没有明说要换成什么。
“那个臭老头最讨厌做白工了。”小橘啧啧感叹,“睿颖你算一算,你让他做了几次白工?喔,对了,师母出手也是会被他算进去的。”
睿颖越数越心虚,她欠的人情债可是太大太大了。
“臭老头说,既然没有宝珠,那就用你自己来抵吧。”
“用我来抵?是要我对小萝姐以身相许吗?”睿颖大着胆子问道。
“以身相许你也真敢讲。”小橘翻了个白眼,哼哼两声,“你要许也是去许给那只ㄏ⋯⋯”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釉釉用牛奶棒堵住嘴。
“这个很好吃呢,小橘你多吃一些。”釉釉笑得很甜,盈盈美眸里闪过隐约的警告意味,不许他在睿颖什么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先挑破。
睿颖没听清楚小橘说了什么,纳闷地瞧着两人。
“老板要我怎么抵债?”她好奇地问。
“师父的意思是,颖颖你毕业前必须要在事务所⋯⋯无偿打工。”釉釉说着说着都感到不好意思了,觉得师父这个要求有点太强人所难。
“我没问题的!”睿颖一口应允,虽然没有物质上的薪水,但是有心灵上的啊。
她跟釉釉聊着天,小橘则是边打手游边咬着牛奶棒,时不时会插上个几句,气氛悠闲又轻松。
一会儿后,脚步声由上而下传来,睿颖立即抬头望向楼梯,视线最先捕捉到的是一截天青色下摆。
睿颖眼巴巴地盯着下楼的胡悦,那股紧张不舍的情绪又回来了,心里有股预感在告诉她,是时候了。
果不其然,胡悦朝她温和一笑,“小睿颖,我要走了,你能送我出去吗?”
不用他说,睿颖也会这么做。她立刻站起来穿好外套,像条小尾巴似地跟上胡悦,努力维持住脸上的表情,不让半点消沉泄露出来。
但是,真的太难了。
睿颖随着胡悦走到小巷口,意识到分离真的要到来之际,眉眼还是忍不住耷拉下来,琥珀色的眸子也黯淡不少。
“胡先生,你一定要离开吗?”她还是忍不住又问出口了。
在知晓胡悦即将要离开的那一天她也这么问过,那时胡悦温和地点点头,看向自己的眼神温柔如水。
他说,他想找一处灵气充沛的地方重新修炼,虽然无法恢复到全盛期,但至少也要拥有可以再度保护她的力量。
“小睿颖。”胡悦轻叹一声,如淙淙流水悦耳的嗓音透着不舍,“我不想看到你变得这么怕冷,我想把宝珠还给你。只要我修炼到拥有足够力量,我就可以做到这件事。”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睿颖仰起脸问道。
“也许要花上好几年⋯⋯小睿颖,不要再忘了我。”胡悦柔声说道,碧瞳微垂,用目光将她的样子描摹下来,珍而重之地存在心里。
“这次不会的!”睿颖紧紧抱住他,不让自己的声音出现哽咽,随后她感觉到一双修长结实的手臂克制又温柔地放在她背上。
虽然是一个虚虚的拥抱,但睿颖眼角倏地红了,她抱得更用力,再难抑住鼻头酸意。
车子驶过的声音、行人的交谈声仿佛都被隔开。
睿颖揪住胡悦的长衫,揪出凌乱的绉褶。
她头低低的,吸了吸鼻子,不愿让眼泪流出来。
回荡在两人间的只有静谧。
一人是努力消化离别的感伤,一人则是安静温柔地凝视对方的发旋,自制地只以指尖碰触一下对方发梢。
半晌后,睿颖抬起头,慢慢地松开手,蜜色的脸庞绽出一抹明朗的笑。
“掰掰,胡先生。”
“再见,小睿颖。”胡悦也微笑与她道别。
睿颖一直看着他,直到那抹修长身影渐渐淡去,淡得再也看不到,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转身往回走。
一开始她走得慢慢的,但当那栋充满复古风的两层楼建筑映入眼里,她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小橘与釉釉时,忍不住加快脚步,越走越快。
她小跑着回到事务所,迎上他们关切的目光。
“我没事的。”她说。
她相信,她与胡先生一定会很快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