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韩秀英的眼泪刷地又流出来了,泣不成声地喊着她。
“秀秀。”韩妙怡看着已经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弟弟,在他一步远的距离前停下。
幼时爱黏着自己的小男孩在她记忆中还是那么鲜明,只是她终于知道对方长大后是什么样子。
“姐,我好想你⋯⋯”韩秀英伸出手想要碰碰她,却被避开了。
韩妙怡摇摇头,身形变得更单薄、更透明,隐隐能透过她看到后方景物,这让韩秀英万分恐慌。
“姐!你不要走!你跟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我们不住这,妈有买一间新房子,有你的房间,你喜欢的东西我都有帮你留着。”他语带哭腔,劈里啪啦地说了一串,不死心地想要捉住她的手。
“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韩妙怡把双手缩到背后,目光贪心地在他与昏迷的母亲身上流连,就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但半晌后,她还是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对着一旁的陈维政说道:“陈伯伯,拜托你带我妈跟秀秀离开这里。”
“我不走!”韩秀英猛力摇头。
“走!外面现在是安全的,你们留在这里才可能会有危险,他们分不了心护住你们的。”韩妙怡催促道。
先前那声虎吼让她惴栗,她怕白仙姑会从密道出现,对她的家人出手。
见韩秀英仍是固执地不肯动,韩妙怡急了,残弱的黑气从她皮肤里冒出来,威吓地想要鞭打他。
“秀秀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黑气一泛出,她身上的颜色又淡了一层,快要维持不住人类形体。
“姐,你不要这样⋯⋯我走,我这就走!”韩秀英看得心惊胆跳,好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他眼里包着泪花,与陈维政一起扶起母亲,一步三回头。
“姐⋯⋯”他哀哀切切地喊道,冀望着她的回心转意。
“告诉妈,我很爱她。”韩妙怡站在大门口,脸上挂着笑,朝他挥挥手,目送他们的离开,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初中女孩在与家人道别。
然而当那三人的身影一远离视线范围,沁凉的晚风一吹,她娇小的身影就像是被海水冲垮的沙雕,刷地全部散去。
韩妙怡消失了,魂飞魄散,再不复存在。
目睹这一切的天羽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她怨韩妙怡欺骗、利用他们,但谁能知道,韩妙怡最后还是帮了他们一把,让睿颖得以吊住最后一口气。
她不再看向空旷的那一处,视线移回透出晦暗灯光的密道,拼命祈祷着胡悦与小橘快些回来。
密道昏暗漫长,烛火明明灭灭,回荡着死一般的静寂,但随即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小橘一路狂奔,就怕自己慢上一步,一切会无可挽回。
想到那名有着短翘鬈发、蜜色肌肤的少女,小橘心里不由得一酸,就算他嘴上再怎么嫌弃她、恼怒她,但经历过那么多事、共度了那些日子,睿颖于他而言,已经不再只是一个任务。
她不能死的。
她应该是活蹦乱跳,带着一脸傻笑,与釉釉手挽着手,亲亲密密地凑在一起,而不是了无生气地躺在地上。
只要睿颖能好好的,就算被她多气几次也无所谓。
小橘咽下嘴里的苦涩,飞快掠过倒在地上、双眼紧闭的白仙姑信徒,不祥的预感在快速发酵,打从听到那声撼天动地的虎啸后,这抹预感就以冲天之势生长茁壮。
那声音愤怒至极,定是有什么事激怒了她。小橘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筹谋已久的宝珠被胡悦夺回去了。
如果他成功拿到宝珠,绝对会心急火燎地赶回睿颖身边,可是他至今没有出现。
一个可能,是他被什么绊住了,脱不开身。
另一个可能,则是他已理智全失,沦为发狂的狐妖,自然也记不住睿颖了。
要命!小橘打了一个激灵,赶紧掐断这个不吉利的猜想。
他脚下不停,跑得又快又急,猎猎劲风擦过他的脸颊,金棕色的发丝被吹拂飘动。
他脸色铁青,手指攥得紧紧的,越捏越大力,恨不得自己能再快一点、快一点。
他必须尽快找到胡悦!
在跑上一座楼梯后,密道骤然来到终点,一扇敞开的铁门矗立在尽头。
小橘疾奔的步伐猛地一顿,猝不及防映入眼里的女孩尸体让他瞳孔骤缩。
那是秀秀,她也如睿颖一般,左胸被开了一个窟窿,血洞深深,竟是被贯穿了前胸至后背。
秀秀死了,胡悦呢?
这个念头刚起,一股风压袭来,小橘抬眼间,就见一个黑乎乎的物体朝铁门砸来,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令人不快的沉闷声响。
但定睛一看,会发现那是一个人,一个黑发碧眼的男人。
“胡先生!”小橘大惊,一个箭步冲上去。
胡悦双唇闭得死紧,脸色白得连血管都清晰可见,肩膀被咬掉一大块肉,一条手臂呈现不自然的扭曲。
他的长衫虽然不再如同先前暗沉沉的,却反倒被更加刺眼的大片猩红覆盖。
他浑身是血,惨不忍睹。
胡悦看见小橘,眼里燃起一簇光,但他伤得太重了,连坐起来都做不到,就连碧瞳中刚燃起的光采也在快速散去。
只见幽幽青光一闪,胡悦连人形都难以维持了,修竹般的颀长身躯剎那间化作一头黑色狐狸,鲜血将原本滑顺的皮毛黏成一绺绺的。
胡悦张开嘴,一颗沾着血的圆珠子顿时滚了出来,在地上滴溜溜地打转几圈就被他的左前肢压住。
像是深怕有人夺走这颗珠子般,他盘起身体,如恶龙小心翼翼守着财宝般不肯松开。
小橘眼眶刺疼,鼻头也隐隐发酸,然而还不等他伸手碰触胡悦,一股颤栗骤然窜上后颈。
他神色一凛,快速掐了个法诀,在胡悦周边设下一个保护结界,随后右手往口袋一拂,符纸捻在指间,瞬地变作一柄黑色镰刀。
铁门后的空间豁然开朗,四周同样点着烛火,却是通体雪白的蜡烛,橘红火光照耀出光可鉴人的木头地板。
即使前端明亮,后半部幽暗得像是连影子都会融进去,但还是能够窥探出此处的宽阔。
窗外是黑压压的树影,枝叶随着晚风婆娑起舞,时不时拍击在玻璃窗上,衬得这个空间越发寂静,充斥着风雨欲来之势。
这是哪里?小橘迅速打量一圈。
密道的地势是往上攀升的,屋子方正,屋外有树。电光石火间,他已推测出这个地方最有可能是哪。
座落在落羽松森林里的那栋石灰色建筑物。
韩家的道场!
惊愕只是一瞬,小橘握紧刀柄,眼角吊高,目光凌厉,镰刀斜指前方。
烛火闪动,墙壁上映出一抹巨大黑影,形状似虎,不疾不徐地移动着,肉垫踩踏在地,轻巧无声。
“宝珠在哪里?”
温婉又低柔的女声突然响起,像流淌于夜色里的幽幽琴声,打破一室静谧。
“我的宝珠,那只狐狸藏到哪里了?居然不肯交出来。”
最先挣脱幽暗的是一颗雪白的硕大虎头,白色毛皮、黑色条纹,蓝湛湛的兽瞳像是深海里发光的蓝宝石,夺人心魄。
心里的警报器大叫着危险,但小橘毫无退却,嘴角反倒咧出一抹野蛮不驯的弧度,亢奋的战意在燃烧。
随着白虎一步步前进,那庞大身影也在发生变化,模糊扭曲,像袅袅白烟不安分地浮动,却又在瞬息间全数凝聚压缩在一起,塑形成一名穿着大襟衫的纤细女子。
她白发绾成髻,相貌柔美娴静,垂着长长眼睫时,予人一种悲天悯人之感;
偏偏她唇畔染着血,舌尖一舔而过的动作让她透出几分邪气,与她温柔的气质形成强烈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