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夜色包围住洋楼,屋内灯火通明,女佣们进进出出,在一票黑白制服中,穿着便服的阿茹显得格外惹眼。
她有事要问韩志峰,走到二楼书房门前时,习惯性地转动门把。
以往她都会直接把门推开,让韩志峰一眼就可以看见她进来,但里面的声音让她动作一顿,门只开了一条小缝。
她贴在门缝边,听到韩志峰正在讲电话。
他的语气不是公事公办的威严,也不是安抚人心的温和,而是毫不遮掩的疲惫,她立即明白电话里的那人最有可能是谁了。
韩太太。
在韩家那么多年,她知道韩志峰只有在最亲近之人面前才会彻底卸下盔甲,表现得像个脆弱的普通男人。
可是,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阿茹咬着下唇,心里泛酸发苦,还有着挥之不去的涩意。
她母亲以前就是韩家佣人,所以她在小时候就见过韩志峰,也常常往韩家跑。
越是与他相处,越是被他内敛严肃的气质及端正相貌深深吸引,镇上的年轻男生与他一比都像是小屁孩。
而且韩志峰与前几任镇长完全不同,他对碧水镇非常用心,不只新增不少便民设施,还维护老街、推动观光、辅导就业,只要一提及他,镇上的人都要称赞一声。
这么好的一个人,想要不喜欢上他,真的是太难了。
为了接近他,阿茹十九岁时自愿到韩家当佣人,她努力学习很多东西,她变得会打扮、会化妆,可以与人得体应对,跟在他身边时再也不会被当作是小孩子,而是一个成熟女人。
可是韩志峰是有家庭的,所以阿茹的这份爱意绝对说不出口。
她还得小心不要被韩妙怡察觉。
她觉得那个小女生看自己的眼神开始透出排斥与质疑了。
于是阿茹找上方正柱,表明自己可以与他结婚,当时正被母亲催婚的方正柱一口就答应了。
怎么可能不答应呢?阿茹好笑地想。自己那么好,他却是有一身赌债要偿还,他母亲也不想想谁家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欠债的。
婚结了可以再离,不管是自己,或是韩太太。
与方正柱的婚期越来越近,阿茹虽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还是控制不了地感到烦躁,除了韩志峰以外,看谁都不顺眼。
尤其是韩妙怡,她已经明目张胆地不喊自己姐姐,而是直呼名字了。
就算被韩太太斥责没礼貌,韩妙怡也依然如故。
阿茹真是讨厌韩妙怡防自己跟防小偷差不多的态度,如果这个小女生能消失就好了。
上天仿佛听到她的声音,一个大好机会降临了。
韩妙怡真的被失踪了。
每每回想到这里,阿茹温婉的脸庞都忍不住浮现一抹笑意。
韩妙怡的消失让韩太太备受打击,无法再忍受待在这栋洋楼里,带着秀秀搬到外地,偶尔才会回来。
在那之后,韩家就只剩下韩志峰跟她,还有方正柱。
阿茹没有与方正柱结婚,她有一个很好的理由——妙妙失踪都是我没看顾好她的关系,在没有找到她之前,我无法心安理得地结婚。
也许方正柱察觉了,也许没有,但又怎样呢?他总归是同意了。
一年又一年过去,到现在七年了,他已经放弃再跟她提起结婚的事。
而这段时间里,她就如同一个完美的女主人,很好地打理屋子,准备热腾腾的晚餐,还会替韩志峰泡他最喜欢的茶。
韩志峰疲惫的时候,她也会安静地倾听。
太太明明都跟老爷分居了,干嘛不直接离婚。
既然把孩子看得更重要,那就选择孩子吧。可以把老爷让给她吗?
她会比太太更敬他、爱他,替他打造一个温暖的家。
就算老爷忙于公事,一颗心都扑在碧水镇上,她也不会有丝毫怨言。她不会像太太那样,怪老爷都不关心自己的家人。
阿茹垂着眼,想到韩太太当年对韩志峰的怨怪,以及到现在都放不下的心结,心里为他感到难过与不值。
她安静地站在门外听韩志峰讲电话,却没意料到自己竟会听到对方说卸任后要搬走的事。
她不敢置信地瞠大眼,必须捂着嘴才能压抑住不低呼出声。
老爷他是那么珍惜、爱护着碧水镇,他居然要离开?
阿茹肩膀微微发抖,她好想进去书房里问韩志峰,就算卸任了,难道镇上没有什么人或事可以让他留下来吗?例如她。
阿茹无法再听下去了,她悄悄地将书房门关起来,一转身却被吓了一跳。她不禁庆幸自己的手还捂着嘴,不然一定会发出惊叫。
有人站在她身后。
一头利落短发的女佣穿着黑白制服、戴手套,面无表情。
阿茹心里的防线迅速拉起,反射性绷着脸,抬起下巴。她可是韩家的管家。
短发女佣以一种莫测的眼神看她,随后忽地凑近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说完后也不管她是什么反应,径自下楼了。
阿茹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脑海里响着的都是她的声音。
“你想实现愿望吗?如果你相信我,九点在大门等我。”
那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知道自己对镇长的心意了吗?
阿茹把下唇咬得更紧了,咬出红红的痕迹。她不安又心动,无法否认对方的话在她心里掀起了波澜。
她是想要,老爷留下来的。
阿茹坐立不安地等到九点,屋里的女佣渐渐减少,只有一、两人还在厨房。
二楼书房门依旧关着,她犹豫要不要跟韩志峰报备一声自己要出去一趟,但随即打消这个念头。
也不知道那个女佣会带她去哪里,还是先不说好了。
阿茹匆匆走出洋楼时,看到正在外面讲手机的岳十仲,对方儒雅的脸庞满是温柔,也许是在跟女朋友讲话?她随意猜测。
如果没有喜欢上老爷,岳大师这样的男性才应该是她想交往的对象吧。
注意到岳十仲的目光看过来,阿茹习惯性堆起婉约的笑,跟他打招呼。
“岳大师你好。”
“这时候还要出门吗?”岳十仲问道。
“是啊,今天忘记去拜桥神了,不拜一拜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阿茹编了个理由糊弄过去。她看见短发女佣已在大门处等她,朝岳十仲点了点头,她小跑步过去与对方会合。
跟着短发女佣爬上大横山的时候,阿茹还有些愣怔。
不是说要帮她实现愿望吗?为什么晚上了还要来爬山?
她边想边问出口,但对方没有明确回答,只是要她有耐心。
装神秘。阿茹暗暗嘀咕。
她大可以转身就走,不用理这个临时女佣。
理智与情感在拔河,在这个时间点走在暗幽幽的山路上实在太诡异了,可是心里又有个声音说,如果真的可以实现愿望呢?
阿茹看向走在前方的短发女佣,对方握着手电筒,俐索地走在登山步道上。
落羽松的叶子层层交迭,在夜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声响,饶是本地人的阿茹都觉得有些害怕。
她亦步亦趋地尾随在短发女佣身后,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走到半山腰时,短发女佣突然脚步一转,踏上步道旁岔出的一条小径。阿茹也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举高往前一照。
果然,这个方向通往道场。
就在前方不远处座落一栋占地极广的石灰色建筑,方方正正,只有一层楼高,大门深锁,外面拉起一条封锁线,还放了好几个路障禁止通行。
可是此时的道场竟是亮着灯。鹅黄色的光芒从窗户透出,照理说,该会让人感到温暖才对,然而阿茹心头却浮现一缕诡异。
是谁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