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十仲沉吟一会儿，忽然问道：“里面有翔安高中吗？”

“有。”釉釉眼睛一亮，知晓岳十仲的意思了，她看向严阵以待的胡悦，“胡先生，我们让你以翔安学生的样子进去，你要先找到颖颖，再去找到梦境的主人，让对方知道那个世界只是一个梦。”

“只要对方动摇，梦境的防御就会变薄弱，你也能传消息给我们了。”小橘接口道：“这样我们就可以从现实下手，找到那个作梦的人。”

“我知道了。”胡悦颔首，将这些事牢牢记住。

小橘的指尖再次点上他的额头，就见那双细长的碧色兽瞳慢慢合上⋯⋯

胡悦一回神，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两侧屋子栉比鳞次，柏油路面平整，炽烈的阳光落于其上，仿佛要蒸出丝丝热气。

十二月的天不该那么热的。

胡悦抬头看了眼一碧如洗的天空，又很快收回目光，迈开步子往前走，直到走至巷口，看见绿色牌子上标示的街道名，他才发现这是睿颖家所在的那条路，只是环境却截然不同。

这很有可能是梦的主人虽然能架构出一个逼真的世界，却无法将所有细节还原。

出了巷子，大马路上的车辆络绎不绝，人行道上行人匆匆，一栋栋水泥大楼高耸入云，一切都真实得不可思议。

若不是釉釉已经先提醒过他进入的是一个梦，所见所感只会让人以为身处现实。

胡悦加快脚步，他能感应到睿颖的位置，对方是安全的。这个认知令他心里的大石稍稍移开了些，但那股忧虑还是挥之不去。

安全，不等于心灵上的安好。

她在梦里有没有遭遇什么危险？她是否害怕？她会不会又如往昔一样，压着恐慌，表现出一副不受影响的样子？

想起那名短鬈发、肤色蜜褐的少女的坏习惯，胡悦抿紧薄唇，走得更快了。

依着契约的指引，胡悦转进一条小巷。

相较于外面现代感十足的高楼大厦，巷内屋子显得老旧多了，可以看见数量繁多的铁窗与外露的冷气管线，外墙斑剥碎灰，加盖铁皮屋更是随处可见。

他在一栋ㄇ字形的老公寓前停下，绿色铁门敞开，让人一眼就能望见里头的中庭和圆形水池。

公寓有五楼高，单边走廊的设计，铁门颜色五花八门，红的、橘的、褐的、灰的、白的，替这栋暗沉的建筑增添不少色彩。

睿颖就在这里。

胡悦直接走进中庭，却在经过管理室时，被从里面探出头的中年男人粗声喊住。

“喂你，这个时间不在学校，来这里做什么？”

胡悦一愣，透过透明隔板的反射，他才瞧见自己此时的模样。

十七、八岁的少年外表，穿着黑色制服，头发也短了许多，只到颈后，任谁看到他只会把他当作是一名高中生。

面对中年男人不善的神色，胡悦淡淡说道：“我来找人。”

“找哪一户？”

“不知道，但我能找到。”胡悦的视线越过中年男人，落在后方的楼梯，他能感觉到睿颖就在楼上。

然而他的说词却让对方不满，表情变得更不好看了。

“连要找哪一户都不知道还敢闯进来，出去、出去。”中年男人不客气地赶人，“回你的学校上课。”

胡悦面色不变，垂于身侧的手指微动，但顾忌尚不知道梦境的主人是谁，他最终没有动用妖力，而是转身离去。

“现在的小孩子喔，把自己弄得怪里怪气，戴什么绿色隐形眼镜，不怕晚上吓死人喔⋯⋯”

中年男人的叨念随风传来，胡悦走出公寓，沿着围墙寻了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轻巧地翻墙进去——刚才在管理室前的一瞥，他注意到里面并没有监视器屏幕。

他避开中年男人的耳目，悄悄地跑上四楼，在四〇八室的红铁门前停下来，地上放着一枝扎着蝴蝶结的花。

睿颖就在门后，就在这间屋子里。胡悦捡起花，按下电铃。

叮咚叮咚——

短促规律的电铃声猛地响起时，睿颖骤然睁开眼睛，金灿的阳光倾泻于房内，扎得她反射性闭起眼，从眼角迸出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睿颖再次睁开眼，坐起来抓过一旁的手机，透过屏幕反射看见自己肿得像核桃大的眼；与此同时，所有记忆也如潮水般涌入脑袋。

睿颖什么都想起来了，她怔怔地张大眼，目光从手机上移开，环视自己的房间。

是的，这里的确是她原本的房间，是叔叔亲自挑选家具、粉刷墙壁，为她布置的。

睿颖还注意到，先前黯淡不少的粉色墙壁又恢复成最初的柔和明亮，她明明拿抹布擦过几次，但在此之前都擦不掉那层灰。

现在看着干净的墙壁，她心里的阴霾也被拂去不少。这个房间证明了她并不是孤单一人，疼爱她的叔叔是真的存在，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她才会陷入这个古怪的世界。

“白仙姑⋯⋯”睿颖喃念这三个字。这本该是个尊称，但她只感到浓浓的不祥。

她还记得在三合院的地下室里，那双诡艳的蓝眼睛，让她心生寒意，不禁打了个激灵。

向白仙姑许愿的人，愿望都会遭到扭曲。

渴望延长寿命的丰和村村民，铸下违反天理的大错。

想要寻求弟弟死亡真相的沈蔓柔，却被鬼蒙蔽了双眼。

杀人卖尸、畏惧亡者报复的刘顺泽与庄晓丽求来了护身符，却仍是让狂性大发的鬼新娘撕碎灵魂。

小萌也许了愿，她希望睿颖、小橘、釉釉不要出现在翔安高中，这样夜游不会举办，她父亲也不会丧命。

但这个愿望根本不可能实现，已经发生过的事要怎么阻止？

难道白仙姑真的是神明，可以让时间倒转？

不，神明才不会抱着那样可怕的恶意，甚至视人命为草芥。

睿颖摇摇头，甩去这个荒谬的念头。

她觉得自己现在所处的世界，更像是一个歪曲、半真半假的虚幻之境。

她不期然地想到阴山的那场夜游，她与班上同学都被鬼迷了心窍，陷入幻境而不自知。

只是昨晚看到那间空房的冲击实在太大了，竟是让埋在深处的记忆都被唤醒。

思及母亲的真实身份，以及为了保护她而丧命，睿颖鼻子一酸，眼眶又在发热了，她摸着心口，仿佛还能感觉到当时的温暖。

“颖颖，你要想起来，你不是一个人。”

母亲的声音无比温柔，让她不会再忘记自己拥有最坚强的后盾，她的亲人与好友。

发现眼泪又将夺眶而出，睿颖用力地眨了几下，止住那股酸意，下床走出房间，打算去厨房拿冰块敷一下红肿的眼睛。

叮咚叮咚——电铃声不疾不徐地响着。

睿颖动作一滞，警戒地看向大门。

厚重的五斗柜被推至一边，昨晚的遭遇不是幻觉，真的有人入侵到屋子里疯狂敲她的房门。

是谁在门外，小鱼吗？还是小萌？

睿颖盯着木门不放，真希望拥有透视能力，能一眼看穿门板，她对电铃声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豁出去地走到门前往猫眼一看。

门外站着一名穿翔安高中制服的黑发少年，肤色白皙、五官俊俏，尤其那双细长的碧色眼睛，似剔透的翡翠。

他给人的感觉陌生又熟悉，睿颖的眼睛越睁越大，仿佛猜到了什么，一时难以置信，手指微颤地打开内门，透过镂空的红铁门去看他。

黑发少年在听到开门声时，薄唇弯出一抹柔软的弧度。

“我来找你了，小睿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