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颖松开话筒，小鱼的尖声吩咐犹在耳边，她一个箭步冲回房间，砰地关上门、按下锁，又把椅子拖过来，椅背卡在门把下方。

做完这一切后她爬上床铺，用被子裹住自己，只露出一双眼睛惊悸地注视门口。

木门被推动时制造出的嘎吱声停止了，睿颖全身僵硬，大气不敢吭一声地倾听外头状况。

喀喀喀！房门的把手冷不防被大力转动，她的心脏像被一只手高高拎起又抛下，脸色又白了几分。

“开门！开门！”陌生男声一开始还戏弄般地怪笑怪叫，好似以睿颖的惧意为乐，疯狂地晃动把手一会儿又将门板拍得砰砰狂响。

睿颖心惊肉跳地看着随时有可能被撞开的房门，手指死死攥住被缘不放，额头、鼻尖覆着冷汗，背部的衣服再一次被浸湿了。

房外之人使劲地拍门、砸门、撞门，发现竟无法破开那道门，忍不住愤怒咆哮。

“快点把门打开你这个贱人！”

睿颖缩进棉被里，身体蜷成了虾米状，咬着手指瑟瑟发抖，炽热泪水盈满眼眶。

不要怕，不要怕，他进不来的⋯⋯她不断告诉自己，可是那股颤意却停不下来，“砰咚砰咚”的剧烈声响那么近，只有一门之隔，再不像先前那样还隔着一个客厅。

情绪持续高度紧绷下，疲惫的心灵再也支撑不住，睿颖的眼皮乏力落下，盖住了琥珀色的眼珠。

她的意识坠落，不断向下坠落。

最后坠进深沉的黑暗里。

黑暗像潮水般包裹住睿颖，却奇异地没有带来一丝寒冷，反倒让人感到温暖。

她沉浸在这股暖意中，慢慢地走着，仿佛有条无形的线在牵引她。

睿颖无法分辨东西南北，周边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可她的心跳却渐渐平稳。

越往前走，开始有点点光线透入，浓稠的黑逐渐变得稀薄，像一层轻飘飘的雾气弥漫在周遭。

睿颖伸手挥了挥，惊奇地发现那些雾真的散开了，金灿灿的阳光立时兜头洒下，她反射性把手遮在额前。

直到适应亮度后，睿颖放下手，发现眼前是蓊郁的山林与一亩亩鲜绿农田，细长秧苗被风吹得摇晃弯腰。

坐落于田野间的屋子皆为红色屋瓦、灰白墙壁，远远看去就像积木般小巧可爱。

睿颖眨了眨眼，忽地跑了起来——并不是自己想跑，而是这具身体主动地动了——她看着刷过眼角的景象，逐渐与记忆里曾经住过的村子迭合起来。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被叔叔收养，父母仍在，她常常在广阔的森林与田地里玩得像个野孩子，把自己搞得灰扑扑的，玩到累之后再跑回家，偷偷地把手脚上的泥土洗掉，免得被母亲揪着耳朵叨念。

想到母亲，睿颖跑得更快了，她注意到自己的视野高度不太对，从停在路旁的车子窗户瞥见了自己的模样。

个头矮小，脸颊鼓鼓，短翘的鬈发乱得像个小鸟窝，那是十岁的她。

在奔跑的过程中，她的意识逐渐融进这具身体里，她真的变成了十岁的睿颖。

熟悉的屋子就在不远处，睿颖加快速度跑过去，并及时在门前来个紧急煞车。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大门，探头先确认客厅有没有人，耳朵没有捕捉到声音，母亲说不定在睡午觉。

在院子冲洗鞋上的灰泥，她将湿漉漉的鞋底往脚踏垫上踩一踩，才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里。

原本睿颖是要直接回房间的，她还有作业没写，如果在睡前都没解决，就是两只耳朵要被拧住的下场了，但是一道低低的、压抑的闷哼猛地钉住了她的步子。

睿颖张大琥珀色的眼眸，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静谧持续了好一会儿，让她以为刚才的声音只是错觉。

然而下一瞬，又是一道闷哼传来，听起来极为痛苦。

“妈妈？”睿颖立即往父母房间跑去，但房门深锁，她怎么转都转不开，她焦急地拍响门板，“妈妈！”

“颖颖，我没事⋯⋯只是、有些累，让我睡一下就好⋯⋯乖，你回房间⋯⋯”

房里的女声听起来疲惫又虚弱，睿颖心头不安，她从厨房拖来一张椅子放到门前，站上去踮高脚尖，右手伸得长长的，往门框上面摸了又摸，钥匙一向是放这里的，可是此时却什么也摸不到。

对了，窗户！睿颖跳下椅子，急急忙忙地绕到院子里，趴在主卧室的窗户前，悄悄地拉开一道缝看进去。

床上没有母亲的身影，只有一条伤痕累累的白蛇盘卷起身体。

睿颖惊骇地瞠大眼，小脸煞白，她反射性地用手掌堵住自己的嘴，将欲脱口的尖叫逼回去。那是什么？是妖怪吗？它吃掉妈妈了！?

可是刚刚的说话声的确是妈妈啊！她惊恐地向后退去，没注意地上有碎石子，被绊了一下，小屁股跌坐在地，发出砰的一声。

“颖颖？”那道虚弱的温柔嗓音从窗户里传出来，带着忧心与关切。

睿颖把嘴巴捂得更紧了，她觉得那是妈妈，可巨大的白蛇却也吓得她浑身发抖。她脑袋有瞬间的空白，只是凭直觉知道不能尖叫，妈妈会伤心的。

她小心翼翼地爬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出院子，拿出手机打给父亲，铃声响了几声，电话就被接通了，她语无伦次地对着手机喊道。

“爸爸，你们房间里有、有蛇，一条很大的白蛇！她受伤了，她喊我颖颖，她是妈妈吗？”

“她受伤了？”焦灼的浑厚男声从手机里传出，“颖颖乖，你不要怕，你听我说⋯⋯”

“我、我不怕。”睿颖努力保持镇定，尽管她的手指抖个不停。

“你把书桌第一个抽屉里的黄色纸拿出来贴在大门后面，然后把门锁上，去大仙庙那里找胡悦，让他过来看看妈妈。”

“好好，我知道了！”睿颖像小鸡啄米般地猛点头，将父亲交代的事都做完后，拔腿冲向后山，冲到那座遍布松萝与地衣的森林里。

她很快地找到红砖砌成的小庙，庙前的香炉插着许多香枝，有几炷香飘出袅袅白烟，显然今天有人来拜过。

“胡先生！”睿颖放声大喊，一丝哭腔还是忍不住泄露出来，“胡先生！”

“小睿颖，发生什么事了？”

有谁的声音温柔地自身后响起，悦耳得似淙淙流水，又如珠玉轻击。

睿颖转头一看，站在树旁的男人黑发如鸦羽，相貌阴柔俊美，绿色的眼睛被叶隙落下的阳光一照，如同暖融融的碧玉。

他穿着古典的天青色长衫，细致的盘扣从衣领蜿蜒至衣服中段，下襬绣有浅白的云纹。

“胡先生！”睿颖冲过去抓住他的衣服，仰起脸，急得要哭了，“妈妈受伤了，她变成蛇了，爸爸要我来找你⋯⋯”

被称作胡先生的碧眼男子神色一凝，一把将她抱起，温声说道：“闭上眼，我带你回家。”

睿颖乖巧地闭上眼睛，她感觉到有风拂过脸颊，发丝被吹得飘晃起来，当她再睁眼时，她与胡先生已经回到家中院子。

睿颖吃惊地瞪圆眸子，她被胡先生抱着走进客厅，来到父母卧室前，她先前打不开的房门，胡先生袖角一碰便轻而易举地开了。

她迅速从胡先生身上跳下来，抢先一步钻进门缝里，在看到床上遍体鳞伤的白蛇时，即使很害怕，可是她的眼泪却刷地流了下来。

“妈妈⋯⋯”她站在床前哽咽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