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是你⋯⋯”

庄晓丽的声音不大，像在自言自语，但胡悦与睿颖还是听到了，他们甚至听出蕴含在内的惊喜。

在这样的状况下，她的情绪怎么可能与喜悦沾得上边？

睿颖心里一突，下意识回过头，震惊地看见庄晓丽虹膜的颜色由深棕色化为色泽诡艳的蓝。

“是你啊，茗灵的孩子。”她说，那双红唇越咧越大，笑得极其开心狂热，“难怪她碰到我的符可以平安无事。”

睿颖心跳如擂鼓，不敢置信地瞪着庄晓丽。

“白、仙、姑！”胡悦瞳孔一缩，咬牙切齿点出对方身分的同时，他一手揽住睿颖的肩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一手迅速挥出一道青光直射庄晓丽眉心。

光芒没入，庄晓丽猝然一僵，虹膜恢复成原本的颜色，神色也不再是茫茫然的空洞，而是重新被悚惧取代。

红衣女子宽大的嫁衣袖子快要捂住她的口鼻。

明明庄晓丽的表情惊恐无比，可从她嘴里发出的不是尖叫，而是语速极快的一串话。

“反正你都要自杀了，那么怎么死的都没差吧，尸体就让我们物尽其用，你也算是对这社会有了贡献，还可以慰藉一对失去儿子的伤心父母。”

胡悦不懂她在说什么，可曾沉浸在红衣女子记忆中的睿颖却知道，她在对方的伤口上又狠狠捅了一刀。

缭绕在红衣女子周身的鬼气越发浓厚了，骤然刮起的阴风拂起她的红盖头，露出一张死白的脸与纯然阒黑的眼。

然而那双眼此时却有不祥的红光在闪烁，仿佛要侵吞掉那些幽暗。

“想要自杀的人没有资格选择死亡方式，你被困在这里也是活该，谁教你不跟着自己的尸体离开。你的案子已经被定为自杀结案，你的家人看到遗书完全没有怀疑，你看你，就算是死了也没人关心。而那个女孩呢？”

庄晓丽倏然伸手指向睿颖，突兀地露出一个扭曲笑容，就像是有无形的手在拉扯她的嘴角，“明明都是商品，为什么她能活下来而你却得死，不公平对吧，但是你活该啊，因为没人爱你。”

“啊啊啊啊！”红衣女子凄啸一声，猛地转头看向睿颖，转瞬间她眼里的漆黑已被暗红全部侵蚀。

那是怨到极致的不甘眼神。

“快走，她要化作厉鬼了！”胡悦心惊对方的怨气冲天，握紧睿颖的左手，匆匆带她离开地下室。

几乎他们一跑上正厅，红衣女子就大口吞噬掉庄晓丽的灵魂，就连她的尸体也被四分五裂，血肉纷飞。

强烈的怨气如黑雾般染上其他鬼新娘，她们不再对刘顺泽手下留情，像饥饿的鲨鱼将他的灵魂残渣分吃得一乾二净，只余空壳僵硬地躺在床上。

她们发出喜悦的声音，齐齐转过头看向鬼气森森的红衣女子，她的嫁衣变得比她们的更浓更艳，仿佛真的泼了层血上去。

红衣女子只是一招手，她们立即蜂拥而上，欣喜地将自己献出去，心甘情愿地被吃掉、被融合。

她们终于成为唯一。

黑气缭绕在红衣女子身上，她眼里红光消退，那双眼睛竟渐渐分明起来，瞳孔却是诡异的猩红，比先前更教人毛骨悚然。

刷，红盖头重新盖了上去，只余幽幽低语流泻而出。

“一样的，你跟我们是一样的，怎么只有你能离开⋯⋯唉，该替你梳头了。”

绣花鞋无声踩上了楼梯。

三合院的正厅没有灯，但庄晓丽他们为了方便行动，在内埕与后院各摆了一个照明灯，光线从前后门洒进来，替睿颖维持了一定的能见度，也让她一眼就能看见内埕的两道人影，颜色鲜艳到古怪。

“胡先生，有人！”她松开胡悦手臂，反射性往前一步，想把他挡在自己后方，眸子睁得大大的，满是警戒。

胡悦心头泛出一抹酸涩与怜惜，他自是把睿颖的动作看得分明，遇到危险，想要用自己护住别人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别怕，那是纸扎人。”胡悦不容分说地重新握住她的手，想将她拉回自己身边，身形却忽地一晃但立即稳住了。

“你还好吗？”睿颖紧张地看他，“是不是变回人形会让你不舒服？”

“我没事，只是力量有些耗损。”胡悦轻声安抚，“所以我现在无法直接带你回家，我们必须离开三合院，穿过那片芒草地，你叔叔会过来与我们会合的。”

睿颖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忍住想质问“哪里是没事”的念头，她有太多问题想要问胡悦了，但不是这个时候。

她把那些不安与惊悸统统压进心底，吸了口气，将所得知的讯息告诉胡悦。

“胡先生，他们的车停在后门，那里有路，我们可以开车离开。”

但胡悦摇了摇头。

“后院有柳树，柳树聚阴，我们从后门走更容易被她抓到。”他握紧睿颖的手，分出的一缕心神注意到地下室的骚动后，立即匆匆带她走出正厅大门。

然而一踏上灰扑扑的内埕，温度无预警降得更低了，那是一种让人起鸡皮疙瘩、寒毛直竖的凉意。阴风呼呼地吹，步口廊下的彩带被刮得乱舞翻腾，像一条条蛇在蠕动。

“别看旁边。”胡悦吩咐，走得更快更急。

睿颖紧紧跟着胡悦，她能感觉到对方的掌心出汗，但体温却冰得她心里发慌，眼角余光一直在注意对方的状况。

他们绕过纸扎新娘与新郎、纸糊的大批嫁妆，才堪堪穿过一半内埕，一道尖细高昂的声音骤然传来。

“铅粉撒入厅，钱银满大厅。铅粉彭彭飞，钱银满厅间。铅粉往上撒，生子生孙中状元。”

红色蜜粉纷纷扬扬地从半空中洒落，银纸如吹雪般飘飞，几乎要迷了两人的眼。

紧随其后的是热闹的敲锣打鼓声响起，只见大门前出现一顶白色纸轿，无人扛起却悬浮着。

前方是好几个穿蓝衣与红衣的纸扎人，就像办丧事时烧的金童玉女，它们拿着单鼓、单号、单唢呐，在轿前吹奏。

后方则是有人在哭喊着“大喜，大喜”，然而睿颖回头看，正厅里根本什么人都没有。

但那些哭号仍旧此起彼落，甚至盯得久了，会看见影影绰绰的身影浮现，衬着悬挂在正厅门口的喜气红灯笼，只教人不寒而栗。

睿颖指尖颤颤，立即被胡悦握得更紧了。

“是冥婚。”他低声说道，“我们快点走，不要干涉它们的仪式。”

“胡先生⋯⋯”睿颖从喉咙里挤出干涩的声音，她的目光先前从正厅移开时，不经意地扫过供桌，只一眼就让冷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嘴唇开合，好半晌才挤出后半句话，“新娘是我。”

胡悦飞快转头，看见桌上赫然放着两张相片，一张是不认识的陌生少年，一张则是短鬈发、蜜褐肤色的少女。

睿颖心乱如麻，她记得庄晓丽只用手机替她拍了一张照片，但为什么相片会被打印出来放在桌上？她努力不让自己发抖，可不只指尖，她连骨头都在格格打颤。

纸扎人奏着喜乐，欢欢喜喜地朝他们靠近。白色纸轿子摇摇晃晃，像是要请新娘上轿。

胡悦神情一凛，脸颊隐隐浮现黑色的荆棘纹路，但又被他很快地压制下去。

这座三合院怨气太重，容易与封在他体内、还未被完全转化的怨念之力共鸣，如果他真的动用更多力量，会加速他的失控。

即使施加在身上的禁制让他不会对睿颖下手，可才刚死里逃生的睿颖又如何能承受得了原本能依靠的人突然间失去理智？

他已经让睿颖哭过一次了，不能再吓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