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静文摸了摸裤子两边的口袋,翻出几枚硬币,递了一个过去。
“一人一边。”他对着扶手左侧的宋静廷说,自己站到右侧去。
两枚硬币从他们手中落下,直坠深渊般的黑暗,也同时在他们的心湖上激出阵阵涟漪。
一道拔尖的女孩子声音忽地划破这阵可怕的寂静——
“快逃!”
是谁在喊,莉铃学姐吗?宋静文与宋静廷惊恐地互视一眼。
“回楼上!”宋静廷当机立断粗声大吼,一个箭步就往上跑。
宋静文也大步跑了起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像是鼓点般一直敲击,与他们剧烈的心跳声混在一块。
他们本以为跑上楼梯就可以回到二楼,却再次掉进一个死循环里,绕圈,不停绕圈,无尽的黑暗中只余微弱的手机光线。
宋静廷的手机甚至发出了电量不足的警告声,强烈的恐慌像是一只只无形的手拽着他们的脚,要他们灭顶。
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肺部烧着一团火,身体也很热,可是心头却是如坠冰窖的冷。他们跑了多长?时间过了多久?为什么一直看不到尽头?
下不去,上不了,他们只能被困死在这座楼梯吗?
两个人机械地跑着、喘着,体力在无止境的奔跑下快速流失。宋静廷的手机先没电,接下来轮到宋静文的,两个大男生崩溃地差点号哭出声。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即将铺天盖地涌来时,一簇橘红火光就那么突兀地亮了起来,如同在绝境中垂下一条细细的蛛丝要人抓着往上爬。
宋静廷两人的眼里瞬间燃出希望的火苗,互相喊着“快跑”,使劲冲上去。
这一次他们终于踩到最后一级阶梯,以及在那之上的硬实地板,势头汹汹的两人来不及停下脚步,往前扑倒在地。
下巴磕在地板的疼痛令他们反射性嘶了声,却根本无暇在意有没有撞出伤口或是瘀血,他们只不敢置信地看着彼此,然后又猛地仰起头,看着站在他们前方的身影。
黯淡的烛火照出了黑长发女子的轮廓,那双细长冷淡的眼微微下垂,比平时更加不带情绪地看着他们。
那是沈蔓柔,她右手举着烛台,仅有脸与右侧身子的上半部被火光勾勒出线条,左侧隐在幽暗中,看不真切。
“老师!”宋静廷与宋静文惊喜地大喊一声,手忙脚乱地爬起,一脸想要冲上去抱住她但又不好意思的表情。
宋静文吸吸鼻子,将快要流出来的鼻涕吸回去。
宋静廷擦擦有点湿润的眼角,劫后余生的解脱与喜悦让他的泪腺快要绷不住了。
“蜡烛找到了。走吧,我带你们离开这里。”沈蔓柔面无表情,语气淡淡地转身就走。
压在宋静文两人心上的大石终于被移开了,他们余悸犹存地瞄了后方的木头回旋梯一眼,赶紧迈步跟上。
洋楼共有两座楼梯,这是他们都知道的事,却没有想到沈蔓柔竟带他们走进一间像储藏室的地方,那里还有一扇小门。
“老师,我们要去哪里,不从后面的楼梯下去吗?”宋静廷纳闷地问。
“从另一条路。”沈蔓柔打开小门,领着他们走上一座略陡的楼梯。
累积多年的霉味与灰尘直冲鼻子,宋静廷被呛得连打好几个喷嚏,他拉高衣领遮住口鼻,瓮声瓮气地问道:“老师,你有看到学长他们吗?”
照理说,要找蜡烛的话,林才兴他们一定会每个房间都进去,不管有没有找到,出来时总不可能再把门关上。
但一路走来,宋静廷藉由蜡烛的光隐隐可以看见房门轮廓,那些门显然都是关起来的,更别说他们都没有听到其他声音。
仿佛这层楼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没有看到。”沈蔓柔又打开一扇门,这次是略沉的铁门,似乎是太过锈蚀,必须花一点力气才能全部推开。
宋静文喔了声,没有想太多,拖着发沉的双脚继续往上走。
他跟宋静廷现在对楼梯是又怕又恨,但为了逃命,还是努力跟紧沈蔓柔。
三人来到顶楼天台,在夜风的吹拂下,烛火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吹熄。
细弱的火光照着沈蔓柔的脸,她的表情是毫无人味的漠不关心,看得宋静文打了个激灵,思绪也仿佛被一道雷猛地劈中。
他忽然想到,沈蔓柔没有见到林才兴他们,那她是如何知道“黑女士”的事?
可是沈蔓柔却对他们说,蜡烛找到了。
宋静文心脏大力一跳,脚步忍不住停了下来,后方的宋静廷猝不及防撞到了他,将他撞得往前踉跄几步。
“怎了,干嘛停下?”宋静廷疑惑地看他,又看看也跟着站定不动的沈蔓柔。
今晚没有月亮,但洋楼附近有路灯亮着光,稍稍将浓黑的色调抹开了些,能见度比在屋子里时好上不少。
当习惯顶楼处的幽暗之后,那股不协调感越发明显了。
宋静文看着沈蔓柔,先前在二楼与楼梯上时,能看见的只有她的脸与右边身子,左侧却像是被黑暗吞没。
但此时一看,就会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黑暗,而是她的左手正牵着一个⋯⋯那能称之为人吗?
它有着人类的形状,却全身黑糊糊的,仿佛整个人是从烂泥里捞起的,连五官都很模糊,只隐约有个轮廓罢了。
正常的人类会是这副模样吗?
不只宋静文看到了,宋静廷也一脸惊惶地瞪着那处。
“老师,你左手牵着什么东西?”
“老师,你怎么会知道要找蜡烛?”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问,声音因紧张而变得比平时还要尖锐。
“宋静廷,说话要有礼貌。”沈蔓柔冷淡地开口,看向左手牵着的黑色人形时,神情却是无比温柔,温柔得令两个大男生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这是我阿弟,不是什么东西。”
个头矮小的黑色人影发出了尖细的笑声,像是小孩子在笑,却又被染着一层黏稠感,让宋静文与宋静廷听了很不舒服。
它紧紧依偎在沈蔓柔身边,湿答答的黑色烂泥已裹上她的左手臂,并有向上侵吞的趋势。
黑水从它脚下蔓延而出,急遽地淹向他们,那些咕噜咕噜冒着泡的液体中仿佛有东西在蠕动,想要破茧而出。
尖尖的鸟喙钻了出来,然后是黑色的鸟头、鸟身、张开的双翅,一只只同样像在烂泥里滚过一圈的黑鸟飞了出来,与黑水一起涌向宋静廷与宋静文。
尖利的爪子与鸟喙啄着他们、撕扯着他们,将他们的脸和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割出一道道伤痕。
“哇啊啊⋯⋯走开!不要过来!”两人惊慌失措地挥着手想把黑鸟打开,随即他们悚惧地发现在黑水里站得越久就越难行动,力气像被一丝丝地抽走。
在黑鸟铺天盖地的攻击下,他们只能向前跑,不断向前跑,浑然忘记这里并不是一直延展的平地,最后尖叫着一脚踩空,从没有任何防护的顶楼边缘摔下。
砰砰两声闷响,落在后院的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