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的溪水击打在石头上,发出哗啦一声,打了个旋,又哗啦啦继续往下流。
这条小溪就在洋楼后方一公里处,水面很是清澈,可以清晰看见溪底一颗颗被打磨得浑圆的鹅卵石。较大的石块缝隙间窜出一簇簇细高的杂草,色泽青碧,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溪边有一名老妇人蹲着在洗衣服,听到喀啦喀啦的声音响起时,讶异地回过头多看几眼。
一名长发女子神色厌烦地拉着推车往这边走来,车上放了三个大桶子,车后还跟着一名灰白发色少女与相貌清秀的短发女孩——当然,女孩这个印象是老妇人自己的认知,那其实是穿着女装的苗溪。
越靠近小溪,地上遍布越多大小石子,推车渐难使力。
沈蔓柔回头看了看轻微颠簸的推车,对着后方两人说道,“我们直接提水桶过去装水。”
苗溪没有意见,主动拎起三个空水桶,沈蔓柔忍不住看他几眼。
釉釉却是在看她的右手。
一般人握着东西,要嘛就是小指会不自禁翘起,要嘛就是蜷着,但是沈蔓柔两者皆无。
因为她的右手没有小指,本该是手掌与小指的连接处覆着一层淡粉色的疤。
就像是看到某个人染了什么奇特发色,或是观察穿着打扮如何一般,并不是真正在意,而是单纯地多看一眼而已,因此釉釉的目光很快又移开了,转而打量起不远处的潺潺小溪。
或许是因为溪水周遭有绿草点缀,对边又是一片茂林,盎然的绿意让这个地方多了几许生机,不似村子里那般萧瑟。
沈蔓柔寻了个平坦处停下推车,与苗溪、釉釉走过去,自然也看到那名正在洗衣服的老妇人。
双方目光一对上,老妇人飞快把头转回去,专心地搓起衣服,搓出一堆白泡泡。
沈蔓柔懒得搭理,领着两人到小溪更上面一点的地方。
他们装水的这段期间,老妇人的视线总会时不时地飞过去,那是一种明显在看外来者的眼神。
顾忌、猜测、欲言又止,但是又多了一层复杂意味。
当他们提着满满三桶水从老妇人身边经过时,她忽地开口问道:“你们是来村子找谁?”
苗溪与釉釉看向沈蔓柔。
“我们不是来找人。”沈蔓柔淡淡说道:“是来这边拍戏的。”
“这里哪有什么好拍的。”老妇人嗤之以鼻,抱着洗衣盆站起来,刚好看见了坐落在不远处的灰红色建筑物,随即意识到什么,四周刻满皱纹的眼睛睁大,“该不会⋯⋯你们是去陶氏洋楼那里拍戏?”
“陶氏洋楼?”沈蔓柔讶异地重复一次,就连苗溪与釉釉也微感讶异。
洛依依,陶氏洋楼,两个完全搭不上边的姓氏。
沈蔓柔以为老妇人记错了,“不是洛氏洋楼吗?我学生她姓洛。”
“不是姓陶,那就是他们家的媳妇仔了。”老妇人理所当然地说,“陶家有替他们的阿弟买一个媳妇仔,后来跟了他们的姓。”
“买?人口买卖是犯法的。”苗溪皱眉,话一脱口才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女装,担心被人当作变态,连忙往釉釉身后挪了挪,藉以遮掩身形。
好在老妇人的注意力并未投向他。
“媳妇仔是指,童养媳的意思吗?”釉釉向沈蔓柔寻求确认,看到她点了点头,越发困惑了,“可是我记得,这个习俗几十年前就没有了。”
“媳妇仔是经过程序收养的,可以视作养女,但是又有些不同,当她与养家的儿子成婚后,就可以终止收养关系。”沈蔓柔这段话明显是回答苗溪先前的疑惑,看到两人吃惊的眼神,她微微嘲弄地勾起嘴角,“我是写剧本的,不多做点功课,又哪里有题材可以写?”
“只不过,”她微微蹙起眉,“我也没想到这个村子居然还保有媳妇仔的习俗,可是依依她⋯⋯”
不像啊。这三字在三人心里闪过。
“乱讲话,我们村子才没有这种习俗。”老妇人不太高兴地说,“陶家的阿弟不正常。”她比了比脑袋,“他父母怕他以后娶不到媳妇,所以五岁时就替他买了个媳妇仔回来。”
注意到苗溪对“买”这个字颇纠结,釉釉细声地与他说,“应该是给了女方家一笔聘金的意思。”
“嘿啦。”老妇人附和釉釉的说法,半瞇着眼,似在回忆过去,“那个媳妇仔水水的,还在读国中,就一边念书一边替他们照顾儿子,要不是发生了那件事⋯⋯”
说到这里,她摇摇头,叹息一声。
“发生什么事?”苗溪追问。
“就火灾啦。”老妇人隐讳地略过真正原因不谈,“你们去那边拍戏没看到吗?二楼都烧得黑嘛嘛了,他们家只剩下女儿跟那个媳妇仔还活着。”
“只剩两个人⋯⋯”苗溪喃喃低语,隐隐觉得有丝异样,但这个感觉倏忽即逝,让他来不及捕捉。
老妇人没有听清楚,但也没有在意他的低语,问明了他们来村子干嘛后,抱着大大的洗衣盆就要离开。
走了几步后,她似是想到什么,看看天空,又回头看向拎着水桶的三个人,干瘪的嘴唇微微蠕动,说了句语意不明的话。
“今天夜里没有月亮,你们记得晚上不要出门。”
“为什么不要出门?”釉釉讶异问道,对于所谓的禁忌习俗很是在意。
但老妇人只讳莫如深地抛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开。
“——会出现。”
她含糊的声音被哗啦啦的水流涌动声掩去了大半。
沈蔓柔看着若有所思的釉釉与眉头紧锁的苗溪,不以为意地道:“反正俊伟傍晚就会载你们回去了,你们担心什么?要担心的应该是住下来的我们。”
说到这里,她似是感到疑惑地自言自语,“不过刚刚那个阿婆想讲的,是不是黑女士?”
苗溪想到洛依依说过的那场火灾,她清脆的声音依稀在耳边响起。
“至于那人为什么纵火,他曾说在半夜看过穿黑衣的女人,说不定就是那时被黑女士蛊惑了,要用那把火逼我们离开。”
釉釉沉吟着抿抿嘴,也在思索这件事,但她想的比苗溪更细一点。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所以黑女士的出现条件在于月亮吗?换句话说,是因为时间未到,所以她在洋楼里才会感受不到不好的东西?
叮咚一声,釉釉的思绪被打断。
沈蔓柔拿出手机看了看刚收到的讯息,原来是电影社的人准备做午餐了,要他们赶快回去。
………
推车从茂盛的草地上压辗而过,桶子里的水因为震动而洒了些许出来,在地面划出一道蜿蜒水痕。
沈蔓柔利落地拉着推车,直接拒绝了想要帮忙的苗溪,很快绕过洋楼转角。
走进洋楼时,苗溪与釉釉看见两名同伴正与何妙玟、宋静文、宋静廷聊天;让人意外的是,他们旁边居然还坐着一个南霁云,看起来像在打瞌睡,但偶尔也会睁开眼睛,附和几句话。
这组合有些诡异,苗溪皱着眉,板着脸走过去。
早已换下戏服的睿颖一看见熟悉身影,琥珀色的眸子顿时亮了,脸上露出一抹大大的笑,“釉釉,苗溪。”
她的呼喊引得其他人也往门口看去,发现苗溪居然是顶着妆并且穿着女装出去,林才兴等人讶异万分。
“不错耶,小溪,猛一看我真以为是哪个美少女。”陈莉铃从笔记本电脑后冒出来,绕着他转了一圈,“我可以拍给我弟看吗?”
“不可以。”苗溪从齿缝间挤出字,“你敢拍下来的话,我也会拒拍。”
“好吧好吧。”陈莉铃真怕他不演了,他们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小男主角兼小女主角,“我不拍就是了。”
“你刚刚就这样出去?真有种。”与林才兴仍坐在笔记本电脑后看拍摄画面的尤慧琳抬起头,语气淡淡的,眼神却透出一股称赞意味,“妙玟,你看一下小学弟要不要补个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