啵啵⋯⋯啵⋯⋯咕咕⋯⋯

水的声音，空气从嘴里吐出化作气泡的声音。

然后，是一片幽幽的深蓝。

前一秒天羽正失速般地往下坠落，风刮在身上，刺得皮肤生疼，下一秒她却是骤然砸进水中，冰冷又带着氯味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漫涌而上，仿佛想要将自己吞没似的，紧紧包覆住她的皮肤。

她的脚踩不到底，冷冰冰的水残忍地冲进气管里，天羽痛苦得想要咳嗽，却又呛了一口水，身体瞬间又往下沉。倒映在眼底的除了一片蓝还是一片蓝。

这一片水域不知深浅、不知宽广，冰冷的水如藤蔓般缠绕住手脚，水凉刺骨，天羽可以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正在快速流失，就连肺部也在发出抗议，仿佛有一团火焰在里面烧着。

冰与火，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撕扯天羽的身体，让她快承受不住。

不不不！她不想死！

求生的欲望让天羽手臂快速划拨，双脚也奋力摆动起来。随着她不断往上，本来还一片幽蓝、遮蔽能见度的水，好似也变得清澈起来。

有光穿透水面，如同指路的灯火，引领着水下的天羽。

天羽脑袋发胀，死憋着一口气，强忍住快要窒息的不适，两条腿用力往下一蹬，水的反作用力托起她，让她终于窜出水面。

哗啦！天羽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发痛的肺部终于不再如同有火焰灼烧，逐渐平缓下来。

天羽大口吸着气，狼狈地抬起手拨开遮在眼前的湿漉漉黑发，一双上挑凤眼警戒地环视周遭，并没有因为劫后余生而放松了警戒。

但是当她看清楚自己的所在之处后，瞳孔却骤然一缩，白皙美丽的脸庞也覆上一层震惊。

这里是⋯⋯天羽不敢置信地倒抽一口气，她甚至还用力地眨了眨眼，想要确认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头顶上是一颗颗垂挂的气球，饱满光滑、五彩缤纷，但是系在气球尾端的线却没有连结在天花板上，让气球的状态完全违反了地心引力。

她僵硬地看向四周，泳池、水道、消波绳，还有两侧的水泥色墙壁。因为只点亮一盏日光灯的关系，这个空间反而显得阴森森的，水光粼粼倒映在墙上，带出一片迷离光影。

天羽吸了口气，又重新探入水中，这一次，脚下不再是无边无际的幽蓝，而是实实在在的磁砖地板。

真的是游泳池没错。天羽探出水面，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往泳池边游过去。

游得近了，天羽才注意到其中一面墙壁上绘有翔安高中的校徽。

这里是体育馆地下一楼？她惊疑不定地瞪着校徽，又看向倒垂在上方的气球，只觉得自己像陷入一场荒诞的恶梦里。

为什么会跑到这里？

自己明明在教学楼的教室里⋯⋯

不，不对！天羽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凤眼睁大。

她想起来了，教室地板突然裂开，她跟小晴都掉了下去！

小晴呢？小晴在哪里？

天羽倒抽一口冷气，匆匆从游泳池中爬了出来，寒意瞬间涌窜，她却无暇在意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的身体，焦灼无比地环视四周。

“小晴！小晴你在哪里？”

但是，没有、没有，找不到小晴的踪影。一直得不到响应的天羽脸色难看，下唇被咬得出血了却不自知。

冷静，冷静下来。她对着自己说道，深呼吸一口气，松开被蹂躏得渗出血珠的嘴唇，尝到了一丝微微的铁锈味。

她在口袋里找到手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泡过水的关系，屏幕一片黑暗，就算按了好几次开机键也毫无反应。

该死！天羽捏紧手机，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指，又接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压抑住恐慌的情绪。

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

仿佛无数泡泡破裂的声音突然清晰地在幽暗的地下一楼响起，那些声音接二连三，连绵不绝。

天羽绷紧神经，戒备地四处张望。色彩鲜亮的气球仍倒悬在天花板上，墙上光影晃动，只有水面一眨眼间开出了许多白色绢花，每开一朵白花，就会响起啵的声音。

绢带扎成的花细致光滑，但是与其说那是庆生会的缎带花，它们更令人联想到用来布置灵堂的白花。

这些白花的分布极有规律，像是轨道一样分作两排，从泳池后方快速蔓延到前方，再从天羽脚边盛绽，继续往更衣室的方向前进。

有一道极细的声音正断断续续传来，宛如坏掉的八音盒在播放着不成调的歌。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歌声轻轻缓缓，因为地下室造成的回音而有些失真。

今天是谁生日？这个念头一闪过脑海，天羽瞬间有了答案，她看向白色绢花铺出来的路延伸至更衣室里，神色紧绷。

这如同要指引方向的白花之路太有企图性，她不喜欢这种必须遵照安排的感觉。

若是平时，她一定掉头就走，可是现在不一样，找到小晴的线索也许就在里面，就算只是一丁点机率也好，她不能放弃！

天羽飞快地闭了下眼再睁开，义无反顾地跟随着白色绢花走进更衣室。

更衣室里黑黝黝的，伸手不见五指，隐隐能听到咕啾咕啾、仿佛某种滑腻的东西在转动的声响。在这个安静得死寂的空间里，有种任何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的错觉。

天羽屏住呼吸，湿透的衣物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修长的身形、优美有力的肌肉线条，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绷紧神经的雌豹。

她下意识拿出手机想开照明，在发现用指纹解锁与按下开机键都没有反应后，才想起她的手机被水泡坏了，只好凭着记忆摸索着墙上的电灯开关，按下──

一阵剧痛猝不及防地从右脚踝传来，如同被人狠狠咬了一口。

“嘶！”她痛得倒吸一口气，在日光灯大炽的同时低下头看，洁白的脚踝正滴着血，脚背上则落有一朵白色绢花。

天羽一手扶着墙，单脚站立，绢花从脚背滚落下去，她没有太在意，只皱着眉头看向右脚踝上的伤口。

那是一圈如同被啮咬过的印子，咬破了她的皮肤与血管，明显的青紫在伤口边扩散出去。但是，是什么东西咬了她？

天羽眼带忌惮，捡起那朵掉至地上的白色绢花。白花沾着她的血，绢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蜷起，看起来真的像是一朵枯掉的花朵，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异常。

她的视线又移回由白花铺成的道路，下一秒，所有白花骤然转动，盛开的那一面齐刷刷地对着她，强烈的注视感令天羽背脊窜过一阵寒颤。

真的有眼睛在看她。

一部分雪白绢花里嵌着一颗黏滑的眼珠子，血丝散布在眼白上，放大的瞳孔看起来骇人诡异。

她往左边走，白花里的眼睛就往左看；向右走，那些无机质的目光就跟着转右。

另一部分的白花则是龇着尖牙，其中一朵冷不防朝她扑来，竟是对着她的眼睛！

天羽脸色一变，眼捷手快地抓住白花绢带，在尖牙将要扎进她的眼球之前，将它扯住，扔到了一边去。

这个举动似乎刺激到那些白花，又有好几朵花颤动着弹起，森白的牙齿闪烁出冰冷锋芒。

与此同时，天羽注意到更衣室里的生日歌越来越微弱，像是快要喘不过气一样。

“祝我⋯⋯生日⋯⋯快乐⋯⋯”

小晴！天羽听得心惊，一把扯过看到的东西就往后方推，挡住那些想要追上来撕咬的花，拔腿就往歌声源头找过去。

“小晴！小晴！”她边跑边呼唤对方的名字，一路奔进淋浴间，一间间隔间都被拉起浴帘，后头影影绰绰。

歌声这时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哗啦啦水声，所有隔间里都传出水花砸地的剧烈声响，冰凉的水很快就从浴帘底下漫溢开来。

天羽拉开第一间隔间的浴帘，奇异的是，里头并没有任何水花喷洒而下。虽然磁砖地板湿漉漉一片，可是水龙头是被关紧的。

其余隔间的水声依旧哗啦啦响着，天羽继续往下走，接连扯开了第二、第三间的浴帘，无一例外，都与最初的隔间状况一样，除了满地的水，再无任何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