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呼⋯⋯”
有着一张国字脸的高壮男孩粗喘着气在林间狂奔,紊乱的呼吸就像是坏掉的风箱般,几乎掩盖了所有声音,从额上滑落的汗水滴进了眼里,让他听不真切也看不真切,只能盲目地奔跑再奔跑。
那是第五小队的队长,阿彦。
此时的他如同无头苍蝇般,慌不择路地穿过那些生长得毫无规律的树木,脸上写满惊慌失措,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他,只要慢下脚步,就会被吞噬殆尽。
虽然迈出的步伐没有停歇,手臂也奋力甩动,但热意丝毫没有涌进身体,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股冷意,冷得阿彦牙齿打颤,嘴唇哆嗦,一口气哽在喉咙,吸不进去也吐不出去,让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然而那种无法呼吸的感觉终究只是阿彦的想象,庞大的罪恶感压得他喘不过气,即使映入眼底的是蓊郁的枝叶与林木间的幽深间隙,可烙在视网膜上的却是彼岸花般的艳红。
阿彦无法忘记自己做了什么,他杀了釉釉,杀了那个总是甜美微笑、看起来娇憨天真的少女。
木桩刺入胸口,在血肉之间扎出一个洞的恐怖,让阿彦每每想起就胃部一阵翻搅。
明明只是参加一场由班上同学合力举办的夜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阿彦脑子一团混乱,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衣服。
一个不小心,他被地上的石块绊倒,狼狈地跌进一堆枯叶里,唰拉,干枯的叶子飞腾而起,又轻飘飘地旋落而下。
泥土味呛进鼻子里,阿彦的额头也磕得隐隐作痛,可痛楚丝毫无法让他冷静下来,先前压抑在心底的激动就像是突然泄洪的水坝,哗啦一声,全部涌了出来。
“啊啊啊啊————!”阿彦发出凄厉大叫,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为什么——为什么!?”
他如同负伤野兽般凄厉悲鸣,右手握拳重敲地面,咚咚咚,一声声沉重的声响在林间回响,敲得指侧皮肤都被磨破了,却浑然未觉;
但是阿彦的质问没有人可以回答,只是凄惨地被晚风吞没。
阿彦想起了釉釉凝固在脸上的甜美笑容、睿颖震惊到快要哭出来的绝望神情,最后,两人的身影开始模糊,化作了只剩下半张脸孔的少女模样。
已经逝世的美依突然现身,抱着最心爱的小熊娃娃,对他咧开了嘴,尖白的牙齿像是小锯子,只要他不同意她的要求,就会狠狠咬下。
一边是转学生的性命,一边是班上与他感情好那些人的生命,阿彦的天平被迫倾斜。
他答应了美依的要求,杀掉睿颖,换取其他人的平安。
然而,当木桩刺进人体的瞬间,阿彦就后悔了。不管那时是釉釉还是睿颖,原来取走一条人命的感觉如此可怕,连手指都在发抖,全身战栗不已。
“哇啊啊啊⋯⋯哇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釉釉⋯⋯睿颖⋯⋯”阿彦的嘶吼到后来已成了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他满脸,他趴在黄土小路上,无比憎恨自己的软弱。
他不该被美依蛊惑的,不该鬼迷心窍地相信这样做,事情就会好转。
为什么没有发现呢?只剩下半张脸的少女,嘴里吐出的甜蜜语气根本没有半丝温度。
“对不起⋯⋯对不起⋯⋯”阿彦的声音越发微弱,他干哑地低喃,仿佛想藉这三个字抓住些什么。
森林里一时变得安静无比,好似这世界只剩下阿彦一个人。
他的抽泣转为了细不可闻的哽咽,右手无意识地抓了一掌枯叶捏得粉碎。
但在死一般的静默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忽地传来,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楚地送进阿彦耳里。
不远处的枝叶也在不住摇动,就像是有谁正拨开它们往前走来。
阿彦屏住呼吸,慢慢撑起身子,被眼泪鼻涕糊得狼狈的面孔上浮现如临大敌的表情。
脖子僵硬地往声音方向转了过去,依稀可以听到喀喀喀的脆响。
“咯咯。”
童稚的清脆笑声划开林间的寂静,在空气中荡漾出一圈圈涟漪。
阿彦寒毛竖起,一个个张开的毛细孔猛地被灌入了冷飕飕的凉气,冷得他透体生寒。
“咯咯。”
又是一道欢快笑声响起,后方树丛发出了沙沙沙细响,随后探出一张白色的巨大脸孔,镶在上头的黑钮扣眼睛像是会发光般。
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同样巨大的脸孔纷纷探出,它们虽然只是幼童般的矮小体型,可是血盆大口里的尖牙却锋利得像是刀子一样。
它们转着细细的脖子,左右张望了下,看到不远处的阿彦时,发出了野兽看见猎物的兴奋咆哮,一窝蜂地拥了出来。
快跑!阿彦无声地在心底嘶吼,猛地一骨碌弹跳起来,鞋子踩碎下方的枯叶,奋力一蹬,拔腿就往前冲。
他不可以死⋯⋯他不能被这些怪物杀死⋯⋯他还得为自己做出的事情赎罪才行⋯⋯跑!快跑!绝对不能停下来⋯⋯
警钟疯狂地在脑海敲响,阿彦拨开那些碍事的枝条树叶,拼了命地摆动双手双脚,步伐能跨多大就跨多大。
在人生地不熟的森林里,阿彦除了本能地逃命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跑。
东西南北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子,只能有路就钻、有缝就躲进去,巴望着自己凌乱的路线可以弄花追兵的眼。
然而每当阿彦以为要摆脱那些有着巨大脸孔的诡异怪物时,它们又会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紧追而上,双方就像在进行一场拉锯战,谁也不肯让谁。
眼见四周景色像是毫无改变,蓊郁到让人感到阴森的树木、枝叶、草丛、黄土小路、碎石子⋯⋯阿彦越跑越慌,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陷入了鬼挡墙的状态。
“呼呼!呼呼!”汗水大颗大颗流下,皮肤上尽是冷汗被吹干留下、挥之不去的黏腻,阿彦命令自己不可胡思乱想,可怀疑的种子一旦萌芽,便疯了似地生长起来。
他的双脚举起时好像变得不是那么有力气了⋯⋯双手的摆动似乎缓慢下来⋯⋯
逃得出去吗?逃得出去吗?黑漆漆的森林里,哪里才有他的活路?
阿彦不只一次地问自己,好不容易坚强起来的心志再次动摇;
不安就像一条张大嘴的蛇,吐着信子,巴不得将他吞吃入腹。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尖锐的大笑如影随形,如同在嘲弄阿彦的不自量力,一张张巨大脸孔上,嘴巴咧到了耳际,衬得森白牙齿更显不祥。
“跑不掉的,留下来,我们一起玩!”
“玩游戏,玩吃人游戏!咬掉你的耳朵、挖出你的眼睛、割下你的鼻子——咯咯咯咯咯!”
稚气的笑声越发尖锐,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
“走开!不要过来!”阿彦害怕地大吼,一步也不敢停地继续狂奔。
下一秒,前方出现两条岔路,都是相同的阴森,不知通往何方,阿彦下意识想往左边跑,但一道模糊身影忽地平空出现,仿佛风一吹就会散似的。
竹子!?在阿彦震惊的注视下,那细减肥影抬起了手,指向右边小径。
左或右?
阿彦冷汗涔涔,心跳更是如擂鼓般,随即他猛一咬牙,埋头就往右方小路跑了进去。
高大的身形才被枝叶掩去不久,那些高度只有孩童大小,脸孔却不符合比例的怪物们已经轰然追上。
它们左右看了看,发现左边小路散落不少鞋印后,立即欢呼一声,如同一群饥饿野兽般直冲过去。
谁也没有发现到,右侧岔路在风吹过后,露出了属于阿彦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