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吴精神都来了,这个无聊的夜晚终于有点事做了。
他从抽屉里翻出万能房卡——预防那人真的是不幸被锁在外头的房客——将“暂时离开”的牌子放到柜台上,兴匆匆地搭电梯到五楼。
叮,电梯门打开。从梯厅出去后最先看到的就是501房,对面那一侧都是奇数房,另一侧则是偶数房。小吴向左转,很快就看到有一道人影站在506房前,依旧维持着他在监视器里看到的那个姿势,头抵在门板上。
小吴快步走过去,低声喊道:“先生,我是柜台人员,请问我可以帮上你什么忙吗?”
他以为那人会很快站直身体,然而没有,那人动也不动,像是听不见他的询问。
该不会……不是偷听,而是累到睡着了吧?小吴担心房客出问题,伸手要拍他的肩膀,但凑近的这一剎那,他突然悚惧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什么。
那人才不是把脑袋贴在门上,而是半个脑袋都陷进门里了!
小吴上下两排牙齿在打架,发出格格格的细响,但即使这声音再细,在幽静的走廊上也会有放大的效果。
506房前的人影似有所觉,微微转过头,他的上半张脸都埋进门板里,小吴无法看到;但他能看见对方的下半张脸,一张嘴巴咧得开开的,几乎拉到了两侧耳朵。
“多管闲事的话,就吃了你。”
宛如被砂纸磨过的男声钻进小吴耳朵里,他吓得跌坐在地上,浑身抖个不停。他的视线平视在那个人的左手,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就是没有小指。
可是与那个人的脑袋越埋越深、连脖子都陷进去的状况相比,少了一根小指根本不算什么!小吴张着嘴,不停地吸气吐气,心跳越来越快。
他想尖叫,但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来。原来一个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真的是发不出声音的。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在亲眼目睹那个人一半的身体都没入门中后,这可怖的一幕骇得他眼球往上一翻,再也承受不住地昏了过去。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轻轻浅浅的呼吸声规律地响起,四张单人床上的四人睡姿各异。
离门口最近的天羽姿势最中规中矩,双手交迭在胸前。她隔壁的釉釉抱着枕头,微张着嘴酣睡。中间的睿颖侧躺着,一只手枕在脑袋下;在她枕头一角还蜷卧着一只黑色狐狸,毛茸茸的大尾巴松松圈着她手腕。而靠窗户的那张床上则睡着小橘,月光映在他俊丽的脸庞上,长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层阴影。
明明开着暖气,但房内的温度却骤然间变得阴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黏稠感。小橘倏地张开眼睛,翻身下床。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另外三张床。胡悦掀开眼皮,看见人影是他,又重新阖上眼,只有尾巴动了动,改而覆住睿颖耳朵。
天羽睡得正熟,浑然没有察觉门板上有颗人头正渐渐冒出来。
小橘让她睡最外面那张床就是为了用她的八字来镇压鬼,但显然凡事总有个例外,今天他们就遇到了例外。
没有开窗,房内却有阴风阵阵,激起皮肤上的鸡皮疙瘩,天羽不自禁地把被子拉得更紧了。
小橘斜睨她一眼,用鼻子发出嫌弃的哼声,冷眼看着人影渐渐穿透门板,半个身体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那道诡异人影似乎没有预料到小橘竟守在门前,一怔愣的工夫,小橘手一动,镇魂钉不客气地往他额头钉去。
下手快狠准,一钉不够就两钉!
可怕的刺热感在体内暴冲,那人面庞扭曲狰狞,小橘立即把符纸塞进他嘴中,硬生生堵住那声要爆出来的凄叫。
符纸无火自燃,将半夜的不速之客烧得一乾二净,只余两根钉子落在地毯上。
“就知道一定会有人上门。”小橘哼哼两声,捡起镇魂钉。
“是有鬼上门。”有一道细细的声音传来。
他一回头,就看到釉釉坐起来,美眸里还沾着睡意,软萌软萌的,可爱得让他心都要化了。
“知道是谁吗?”釉釉捂嘴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地问。
“白仙姑。”小橘语带厌恶地说出那三字,“我看到了,他的左手没有小指。”
“那他就是伥鬼啰。”釉釉软软地说。
“伥鬼?”小橘不解地重复这两字。
“嗯啊,不是有个成语叫为虎作伥?百百说,白仙姑是虎妖,那听令白仙姑的鬼,我觉得可以称他们伥鬼。”
“为虎作伥……还真是贴切。”小橘深有同感,将镇魂钉收进一个小袋子里,再放到行李箱中。
思及那个才探进半具身体就被自己强制袪除的鬼魂,他皱眉,“明天我去镇上绕绕好了,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
“嗯……”釉釉点了点头,发出一声软绵绵的气音,眼皮要掉不掉,“小橘,你去外面看一下,刚好像还有其他人的声音。”
“知道了。”小橘依言走到门口,打开门往外一看,还真的瞧见走廊上昏着一个人,穿制服,估计是旅馆的工作人员。
小橘啧了声,在他身边蹲下来,指尖轻点他额头。
那名男性张开眼睛,慢吞吞站起,神情恍惚空白。
“你只是来巡视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小橘抹去他先前的记忆,替他出现在五楼编了一个合理理由。
他拍拍手,大功告成,转身回到房间里。
喀,房门关上。小吴打了一个激灵,神智恢复正常。他挠挠头发,思绪还有点迟钝,看着空荡荡的幽静走廊一会儿,耸耸肩膀,又搭电梯回到一楼大厅。
仿佛要与深黛夜色融为一体的山林中,却有一处燃起了幽幽烛火。一根、两根、三根……数量繁多的蜡烛被一根根点燃,橘红的火光辉映在占地宽广的石灰色建筑物里,一切无所遁形,一切纤毫毕现。
光可鉴人的木头地板上跪着人,分列两侧,有男有女,有的人没了左小指,有的人没了右小指,但无一例外都是神色虔诚。
吱呀……两扇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道身影款款走进来。那人白发绾成髻,相貌柔美娴静,垂着长长眼睫时,予人一种悲天悯人的慈悲感。
“恭迎仙姑。”那些人把头伏得更低了,语气恭敬。
白发女子长睫一掀,一池幽蓝倾泻而出,那是一双过于浓艳、充满侵略性的眼睛,与她温婉的外貌形成强烈反差。
她微微抬手,一波波呼喊的声浪瞬间消弭,静悄悄的,只余她轻缓行走的脚步声。
被人称作仙姑的白发女子在经过其中一人时忽地停下,纤白手指微点,尾随于她身后的人立即示意那名嘴角有痣的男子站起。
他像是不敢相信,强烈的惊喜袭卷全身,他感动得全身颤抖,泪水从眼角滑落,以着绝对虔敬的态度跟上去,路上还不停低语。
“谢仙姑钦点,谢仙姑钦点……信男愿献上己身所有血肉,以成仙姑大道……”
那名男子被带下去,其余人继续跪伏原地,静候白仙姑差遣。
那抹绰约身姿在走到最前方时,缓缓地转过身,双唇微启,吐出柔和的嗓音。
“我将会在这里静养,还请你们替我守住,别让闲杂人等打扰到我,若是有缘人过来,你们自会知晓。”
“只要再等上几天,我将臻至圆满完美,而这一切,都要有劳你们了。”
她语气宽和,眼神柔软似水,被她注视之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同样的喜悦与狂热,那种视她为天、视她为唯一的颠狂在他们眼中迸放出来。
他们所思所念所见所闻,只有白仙姑。
他们是白仙姑最忠贞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