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闭目养神的岳十仲忽地睁开眼睛，脸上不见睡意。他穿上外套，走出房间。

走廊上只留着一盏小灯，灯光昏黄，但足以让他看清楚二楼状况，所有房间门都是紧闭的，门缝下并未渗出光线。

屋内阒寂，时钟分针移动的细响、从水龙头滑出的水珠坠落在不锈钢洗水槽的滴答声、水压撞击管壁发出的喀喀声，平时不会在意的声音，在此时此刻全都变得清楚无比。

岳十仲从走廊栏杆探头往下看，一楼就幽暗许多，只能勉强看见家具轮廓，离小灯最远的大门那边更是一片浓黑。

他慢条斯理地下楼，鞋子落在阶梯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走到一半的时候，声音从一道变成两道。

像是有人尾随他一起下楼。

但是这栋屋子里只有两个人，岳十仲跟韩志峰。韩志峰已说好十二点过后就不会离开房间，那多出来的另一个脚步声，又是谁的？

岳十仲回头，身后没有任何人。

他再往下一步，脚步声又跟着响起，一前一后，如此清晰。

岳十仲神情平静地转回来，继续下楼，当他的鞋子触及一楼地板时——

砰！厨房门猝不及防被重重甩上。

客厅的灯光忽地亮起又暗下，啪擦啪擦地疯狂闪动起来，连续交错的光影像坏掉的电视屏幕出现的雪花现象。

在明灭不定的光影中，岳十仲可以看见墙壁似乎被涂画了什么。

他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一照，炽白的光线劈开闪烁的幽暗，让墙上的东西曝露在他的视野中。

不知道是谁在墙上画了大大的嘴巴、眼睛、耳朵，笔触粗糙凌乱，如同小孩子的涂鸦，上面还被打了一个红叉。

看起来诡异无比。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这是要我别多管闲事的意思吗？”岳十仲看着墙壁说道。

如同在呼应他的这句话，本来寂静无声的屋内突然冒出了高高低低的笑声。

“嘻嘻。”

“呵呵。”

二楼走廊上有黑影咻的跑过，带出一串咚咚咚的吵杂奔跑声。

这一刻，岳十仲捕捉到了鬼气，他神色一敛，沉声喝道：“出来。”

“咿嘻嘻……”

再次响起的笑声尖利得像是指甲刮过玻璃，刺耳得让人想捂住耳朵；但是岳十仲没有，他身姿笔直，右手微动，符纸从袖口滑出落至他指间。

墙上的眼珠子霍然转了一圈，耳朵动了动，嘴巴也猛地咧大，露出锯齿状的利牙，竟是挣脱那个红叉，张嘴要朝岳十仲咬去。

喀！上下两排牙齿撞击在一起，墙上的眼睛流露出怒意，以为嘴巴咬了一个空，却没想到方才那一瞬，岳十仲的第一张符纸已经塞进那张血盆大口里。

第二张符纸贴上眼睛，第三张符纸贴上耳朵，屋内炸出一声短促的哀号，随即那些拙劣的涂鸦线条就像是被火焚过一般变得焦黑，然后又迅速褪色变淡，再无涂鸦痕迹残留。就连客厅里的灯也全部熄灭，不再制造出扰人心神的光线。

但那股阴冷的鬼气并未消失，皮肤因为骤降的温度而起了鸡皮疙瘩，岳十仲抬头看向走廊，那里传出的声音更吵了，仿佛有人在愤怒地蹬地板，亦像是对他的挑衅。

“出来。”岳十仲重复一次，神情冷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话一落，二楼的噪音突地全部消失，变得安静无比，然后下一秒，一扇又一扇的门被看不见的手打开又关上，砰砰砰地吵个不停。

可是这之中却有两扇门纹风不动，一扇是韩志峰房间的门，一扇是客房的门，两个房间都已经事先被贴上符，布下阵法。

岳十仲拿在手中的手机忽地振动起来，是韩志峰打来的。他一接通，对方沙哑的声音虽然听得出紧张，但还是努力维持镇定。

“岳大师，是不是鬼出现了，我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待在房里。”岳十仲简单吩咐完就挂掉电话，他重新踏上楼梯，二楼的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去，啪滋一声，灯泡破裂。

现在的照明就只余他的手机。

在光线的尽头处，是一道高高瘦瘦的人形黑影，很高，脑袋顶到了天花板，必须要微弯着脖子，两只手则是快要垂到地上。

黑影居高临下地俯视岳十仲，手机的手电筒光芒冷不防变得忽闪忽闪，一下子暗，一下子亮，而每当白光亮起，黑影与岳十仲之间的距离就会缩短。

岳十仲稳稳地站在原处，嘴唇微动，诵咒声低得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他越念越快，那些晦涩的字节串连在一起，当人形黑影扑至他面前之际，最后一个字滑出他双唇——

灵力所塑的光壁拔地而起，前后左右上下，如同一座牢笼将黑影困在其中。点点金光不断灼去它身上的黑气，它咆哮冲撞，却撼动不了那几面快速压缩的光壁。

黑气被一缕缕地蒸发，它的身影在渐渐缩小，从怪异的比例变成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双眼却是全然的白，白得诡异古怪，连瞳孔与虹膜都没有。

“为什么要骚扰韩镇长？”岳十收起手机，冷眼看着被困在光壁中不停横冲直撞的鬼魂。

面对他的询问，男子一个劲地尖叫咆哮，更多的黑气从他体内窜出，再被岳十仲的灵力烧掉。

“既然你不愿回答，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岳十仲掐了个法诀，光点越炽，黑暗中宛如绽出一朵如花的金焰，转瞬间将他烧得干干净净。

歇斯底里的尖叫消失了，阴森的鬼气也从屋子里散去，除了走廊上还散落着灯泡碎片，一切都恢复如初。

然而因为强制出差而影响了心情，导致岳十仲在面对鬼魂时少了以往的耐心应对，以着略嫌粗暴的手法袪鬼。

这是他犯下的第一个失误。

………

在距离洋楼数公里远的某一栋旅馆中，大厅亮着鹅黄色的灯，营造出一种深夜里的温暖氛围。柜台后值班的小吴捂着嘴悄悄打了一个哈欠，眨去眼角泪水。

他的手机正在播放影片，当然是无声的。大厅太静了，就算他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小，声音还是会无比清晰地回荡于厅内，堪比立体环绕音响。

小吴可不想被投诉，虽然主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值大夜班的柜台员可以看个影片来提振精神，但前提是不能被客人抓包，至少台面上还是要表现出认真上班、以客为尊的态度。

小吴站起来，在原地走了一下，动动坐到僵硬的身体。他视线落到手机上，虽然他脑内可以自动配音，但无声电影看久了还是会让人觉得乏味。

他关掉影片，重新坐回椅子上，先是两眼发直地看着大门好一会儿，又往四周张望，他快要连天花板上有多少几何图纹都数得出来了。

因为旅馆晚上十二点后就不再收新房客，房客出入都要靠刷门卡，所以大夜柜台的工作量其实比早班轻松不少。

小吴算了下他做完的事，地扫了，柜台擦了，每日帐务弄好了，需要简易维修的房间也都处理好了，看样子又会是一个无聊的夜晚。

小吴滑着手机，打算找人来陪他聊天，同时一心二用瞄着监视器屏幕。

二楼走廊没人，三楼走廊没人，五楼走廊没人，六楼……

嗯？小吴连忙又把目光移回去，屏幕上，属于五楼走廊的那几格匡匡里，其中一格赫然是有人的。

有人站在门前，头抵在门板上，看起来像在听房内动静。

是忘记带房卡吗？

小吴之前曾遇过双人房的客人同时要用厕所，一个在房里，一个跑到该楼层的公共厕所，结果后者忘了带房卡，不得不到柜台去求助——因为前者还待在房间厕所里动弹不得。

但是盯着那格监视画面数秒，小吴又不太确定了。五楼的房都是双人房与四人房，这个时间点就算被锁在门外，但房内应该是有人的，按电铃不就解决了？

莫非，那是别房的客人，在偷听那一间房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