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表演也很成功呢,主人。”微胖团长笑着说,不,那时的他一点都不胖。
他的身体变得扁扁的,像一件式样难看的肉色衣服般摊在地上,嘴巴和眼睛却还动呀动的。
我吓得差点叫出声来。不只是团长,整个马戏团的人和动物都跟他一样,变得扁扁的晾在地上,像是什么服饰拍卖会,只是地上的衣服不但款式恐怖,还会互相交谈。
在此起彼落的交谈声中,有一个细小但清亮的歌声穿插其中,我顺着声音来源望去,是那个小男孩。
他坐在小丑的大球上,边唱着奇怪的歌谣,边不断折迭那些“衣服”,轻轻地将他们放进身旁的小皮箱里,那皮箱小小一个,看上去没多大容量,可是男孩慢慢地、慢慢地,竟把几乎一半的人都塞进了皮箱里。
“呼,这样太慢了,叫新来的折好了。”那男孩抱怨着,伸起手打了个响指。
地上的某几件“衣服”像气球充气般,迅速的膨胀起来,最后变成两男一女。
其中两个男的我不认识,好像曾在家里附近看过,可是那个女生却是一名我熟识的人——那是住在我家隔壁,一直对我很好、很照顾我的大姐姐!
她怎么会在这里?看到她在我眼前迅速鼓胀,我忍不住小小的叫了一声。
“主人!有人偷跑进来了!”团长叫道。
“抓住她!撕裂她!”狮子说。
“把她变成同伴!”地上的衣服你一言、我一语的大声叫嚣,见状,我立刻钻出帐篷,拔腿就跑。
跑了一段距离,似乎没有人追来,但我想起玛莉还被我留在原地,便想回头去把它带走。
我伏在草地里,缓缓的向帐篷移动,在距离大约三十公尺左右的时候,玛莉发现我回来了,兴奋的吠叫起来。
我担心会被发现,趴在原地,不敢继续往前。这时,那个小男孩好像收好地上的“衣服”了,慢吞吞的走出帐篷,走向我栓着玛莉的木桩。
“啊!我正好缺一只狗狗。”他用天真无邪的声音说道,伸出闪着淡淡红光的手,缓缓地摸上玛莉的后颈,玛莉好像被石化般动也不动,只从嘴巴里发出恐惧的呜呜声。
看着他把玛莉缓缓的压进皮箱里,我心里不断祈祷,希望有人能听见玛莉的声音,赶快来救它。
可是不论玛莉叫得有多凄厉,却都没有人来看看。慢慢的,偌大的拉布拉多犬被男孩整只塞进了小皮箱。
把玛莉塞进去后,小男孩轻轻的关上箱子,箱子抖动了一下,里头传出玛莉微弱的呜咽声。
他满意的拾起箱子,拍去上头的泥土,转身摸了摸那顶七彩大帐篷。
“叽呀!”那帐篷发出凄厉的、响遍夜空的尖叫声,然后“砰”的一声,向上弹到半空中,我的目光随着那顶帐篷往上移,看着它在缓缓飘落的过程中越缩越小、越缩越小,等到落在那男孩面前时,已经缩成了一把颜色缤纷的孩童伞。男孩伸手抓下那把伞,收阖,然后四处张望了一下。
在他眼光扫过我藏身的草丛时,我连大气也不敢吐,生怕自己会落得跟玛莉一样的下场。
在我祈祷不要被他发现,并纳闷着为什么刚刚帐篷发出尖叫声,却没有人听到赶来时,那男孩伸了个懒腰,跨着大步,嘴里唱着歌谣,蹦蹦跳跳的朝着与我相反的方向离去。
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模糊不清,我揉了揉眼睛,他拿着小皮箱跟鲜艳小伞的身影,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只剩下他清脆的嗓音还回荡在夜空中。
“小木偶、小木偶,谁会记得那小木偶?小木偶、小木偶,谁会爱上那小木偶?”回到家后,父母担心的问我跑到哪里去了。
我跟他们说刚刚遇到的事,他们完全不相信,狠狠的斥责我一顿,骂我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出去外面。
我说我是带着玛莉出去的,他们却回答我家里根本没有养狗。
隔天,我发现隔壁的大姐姐也不见了,可是却没有人记得,大家都说隔壁的叔叔阿姨没有生过小孩,而那个马戏团更是完全不存在于大家的记忆里。
等我慢慢长大,也搬家了,我努力说服自己那天晚上的事情只是场恶梦,渐渐的,也慢慢淡忘了那晚的恐惧。
可是前几天女儿回家时,那恐怖的回忆又像潮水一般,把我再度淹没……
“『可是前几天女儿回家时,那晚的回忆又像潮水一般,把我再度淹没』?”信上的字迹到这里变得更加潦草,亦侬得很仔细的去辨识上头在写些什么。他坐下来,戴上眼镜,弯着身子读着。
那天女儿回家时,手上多了一只可爱的狗娃娃,跟往常一样,开心的和我分享她今天跟谁玩、在外头玩了些什么。
她的小领巾上沾满泥巴,我想她应该又去钻人家的篱笆玩了吧?你知道的,安琪她一直都那么有活力。
那时已经五点多快六点,我想你快回来了,要去做饭。叫安琪自己先玩,我等等再来陪她。
“好!妈妈去煮饭,玛莉陪我玩。”她露出缺了颗门牙的可爱笑容,举起手上的娃娃跟我说,我却一下子愣住了。
那只狗娃娃毛茸茸、吐出一截舌头的模样,让我觉得好眼熟。
我抓过那只娃娃,问她是谁给的,心里暗暗祈祷是隔壁的赵太太给她的,会那么相像,纯粹只是巧合。
是的,那只娃娃跟那晚被抓走的玛莉好像,连出生的时候不小心压折的尾巴,还有我爸爸帮它做的、上头写着“MARY”的皮扣环都一模一样。
“是皮诺丘给的!”安琪用粗鲁的动作把娃娃抢了回去,好像怕我不还给她一样。
我以为那是她幻想的朋友,笑着问她是不是隔壁阿姨给的,并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说:“要是不说实话,鼻子会跟小木偶一样变长喔!”
“是皮诺丘给我的!”她用我从没看过的愤恨眼神瞪着我,手里的娃娃“嘶啦”一声,头被她扯了下来。
那一瞬间,我依稀听见了娃娃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我被安琪诡异又恐怖的样子吓得往后一仰,跌坐在地,她一言不发的收拾起地上娃娃的“尸体”后,快速地跑上楼,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论我怎么叫,她都完全不回应我。
你回到家,问我安琪在哪里的时候,我骗你说安琪发烧,正在休息……其实事实是这样的才对。
老公,真的很抱歉,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的。
隔天,安琪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照常的吃早餐,一样满脸笑容的去上课,但我心里的不安却更加的严重。
下午,我偷偷跟着安琪来到她平日游玩的公园,没看到她跟其他小朋友玩在一起,只自己一个人坐在秋千上晃啊晃的。
在太阳快落下,整个公园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时候,大象溜滑梯的后头传出来一阵清脆的歌声。
“小木偶、小木偶,谁会记得那小木偶?小木偶、小木偶,谁会爱上那小木偶?”听到歌声的那一瞬间,我全身寒毛直竖,童年那晚的恐惧又再度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