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天鹿县。
林岳坐在马车上，望着面前一片翠绿的竹林。
“家主，林岳他们快要进县了，我们要不要。。”家丁做了一个划的手势。
“不了，通知山匪，放他们进来。”李充说道。
这时的李充三十有七，正值壮年。
“林家主，前面就要到天鹿了。”马车夫说道。
林岳望着马车上的妻儿，心中很不是滋味。
进县的路上很顺利，伴随着炎炎热风。
穿过竹林，一尊大门出现在眼前，上横刻“天鹿”二金字。
门后站着一队人马，为首的男人想必就是知县。
并不是张世薄。
男人很会献殷勤，在马车快要进来时便跑了上去。
“听闻林家主到来，特来迎接。”
林岳有些尴尬，挤出一个笑脸，走下车来。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沉甸甸的白银，小心的塞到了男人手中。
“初来乍到，还望王知县多多帮衬些。”
王文堪，前任天鹿知县，因贪污被巡按上书弹劾。
王文堪掂了掂白银的重量，收下了。
“这是自然，林家主可寻好宅邸了？”
“就在县中。”林岳陪笑着。
“本官想起还有些公务在身，就先不奉陪了。”王文堪带着身边的那队人马走了。
“爹，这便是天鹿县么？”年幼的林寒探出了头。
“对，这就是我们以后安身立命的地方。”林岳看着这偌大的天鹿说道。
“可爹不是说过我们林家人不应到处漂泊么？”
“林叶终归还是会随风飘散的。”林岳说道。
林母说道：“不提这些了，寒儿，我们要到新家了。”
...
待雇佣的壮汉将尽数家当都搬到宅子后，林岳就算在天鹿扎下了根。
只是根柢未深，风吹而散。
林寒在院里坐着，听着生母朱氏与林岳在厅中交谈。
“都打点好了吗？”朱氏问道。
“这天鹿的官绅都一样贪得无厌，往常一两银子就能搞定，如今要二两了。”林岳抱怨道，“不过那李家还尚未打点，也没有派人过来，恐要我亲自去了。”
“带上寒儿吧，他还小，不该遭受这些苦难。”
饭后，林岳带着幼小的林寒走向李家。
“寒儿，”林岳抚摸着林寒的头，“要记住，我们林家沦落到此境地都是李、叶、白三家的过错，此仇不共戴天，你要将它永远放在心里，只要尚存一息都不得忘记自己是林家人。”
林寒望着奇怪的父亲，稚嫩的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中二人已经走到了李府。
林岳对一旁的家丁说道：“麻烦伙计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林家家主林岳前来拜访。”
一会儿，家丁将二人领进了偏厅。
李充带着笑容问道：“这位想必就是林岳家主吧？”
“正是在下。”
“不知林兄到我府上有何要事？”
林岳低身对林寒说道：“寒儿你先出去，我一会儿就来。”
林寒只得听从父亲的话跑了出去。
“实不相瞒，我林家早已没落，到天鹿也绝非没有违逆李家的想法，只是想寻得一处安身之所，望李家主海涵。”林岳作揖说道。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放在了桌上。
“这是三十两，我想寻得我们林家三口人的安全。”
“那我也就直说了，你林家早已大不如前，区区三十两就想买我的面子？本家寻下来我可是重罚！”李充有些激动。
林岳拳头攥得发青，说道：“我们还有些族产，我们夫妇二人的命不重要，但是寒儿的命可值这些钱？”
“林家主早这么说不就好了么？林少爷的命我会留，但你们可不好说，我有个侄女叫李芸，是个弃女，可以许给林少爷，这不是门当户对吗？”李充贱贱的笑着。
林岳敢怒却不敢言。
“这笔族产就当是聘礼了，分月交贡吧，李芸我自会送到你府上。”李充走出了偏厅。
“不必了！”林岳喊道。
他快步走了出去，拉住林寒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李府。
一路上，林寒望着父亲愤怒的面庞，便也不敢再说话。
林岳忽然开口问道：“寒儿可喜欢戏班？”
先前林岳带过林寒看戏，他看得出来这个孩子对戏曲的热情，即使戏班是个不入流的行业，但也可以保证林寒这辈子的安全。
“喜欢。”
“那寒儿可愿意到戏班去？”林岳蹲下身问道，“在戏班里就可以天天看戏了。”
听到天天看戏，林寒笑开了花，口中直说着“要去要去”。
金秋十月，已到丰收时节。
“我已替寒儿寻好了戏班，随时可去。”林岳说道。
砰砰砰！
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他们又来了？”朱氏有些惊恐。
“咿呀”一声，小林寒将门打开了。
“怎么是你？你爹娘呢？”几个壮汉逼问着。
林寒指了指厅里。
“林家主，这个月的月钱该交了吧？”壮汉咧着嘴笑道。
“这位大哥，这才三个月我们就交了快百两银子了，能否先宽恕几日。”林岳带着一丝祈求的语气。
他们才不会管这么多，收了李充的钱就要办事。
壮汉从后头接过棍子对着林岳闷头就是一棍。
“夫君！”朱氏上去护住林岳。
“爹！”林寒也跑了上去，抓住了壮汉。
“今日只是给你一个教训，若明日还交不上钱，你的妻儿也难保一顿打！”壮汉恶狠狠的说道。
“你凭什么打我爹？”幼小的林寒皱着眉，怒瞪着他。
“寒儿，让他们走。”林岳喘着气说道。
壮汉冷哼一声，气昂昂的走了出去。
“寒儿，明日就去戏班吧。”林岳只是一直这样说着。
因为李家的钱交不上，王文堪也不让林家搬迁，所以林家只能在李家管辖的天鹿县忍受屈辱。
林岳也是从此刻开始变卖族产，导致林家一蹶不振。
次年夏，林寒已到戏班一年。
这一年间，林寒对学戏的兴趣褪减，愈发想念家中的父母。
“不对，教过几次了，刺剑手要直！”
啪！
那戏班先生拿着竹鞭抽着林寒的手臂，林寒似不知疼痛一般也不叫唤。
“这孩子是真的没有舞剑的天分啊。”先生不耐烦的说道。
“没办法，谁让他父母给我们交了钱呢，不过这孩子也是懂事，无论如何打他都不哭喊。”
...
入了夜，林寒卧在床上，心中思念已经难以抑制。
趁着夜色，他偷偷的溜了出去，跑向了家的方向。
翌日清晨，太阳打在林寒的脸上，原是他昨夜太过疲累，竟睡在了家门前。
他被太阳光刺醒了，看着眼前的大门并没有打开，于是他便伸手去推门。
他小心翼翼的迈过门槛，眼前是一片荒凉：杂乱的院子、破旧的书房以及散了一地的灵牌。
仿佛多年无人居住，可他明明记得一年前家中不是这副景象。
他跑进厅中，却被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父母被吊在横梁上！
瞬间泪水便在眼眶打转，手脚颤抖、恶心想吐的情绪吞并了林寒的所有。
他久久没有缓过神，只是望着这里发呆。
这时，门口忽然聚集了一大批的人。
“真是可怜，父母走了一年才回来。”
“唉，家门不幸啊。”
越来越多的人对他指手画脚，林寒只能默不作声，他也没有能力做声。
...
往后的多年里，林寒开始懂事，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来自佃农。
他也会在农忙时帮着务农。
十三岁时，久久无人访问的林府忽然响起了叩门声。
林寒疑问的打开了门，一个身形俏丽的女子站在门外，头发乱糟糟的。
“你是？”
“我叫李芸，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听到“李”字，林寒如遭晴天霹雳。
“我不认识姓李的。”
他正要关门，李芸却道：“我与李充并无关系，相反，我是被他逐出家门的。”
林寒见她身材瘦小，应该饿了好些天了，应该也不会有人借着这个身份碰瓷他，毕竟现在全天鹿都知道李家与林家的关系，只是没人敢揭露李家罪行。
而林家已是名存实亡。
“你先进来吧。”林寒说道，“你会做些什么？我不会无故收留你。”
毕竟是免费的劳动力。
“我可以为你生孩子...”
没必要这么直接吧...
林寒有些尴尬，“除了这个呢？”
“我可以打理你的府邸，先前的李家都是我在管。”
“那你为何被李充驱逐？”
“他觉得我毫无用处。”
看她的样子，不像是撒谎。
“那以后你便替我打理府邸吧。”
李芸迈步走了进去，忽然回头道：“我可以助你复仇。”
“此事先别再提，终有一日我会的。”
对于李充，林寒一直未找到机会杀他，一是因为他与官府有所勾结，二是因为没有能力，三则是李充极少露面。
但，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林寒及冠那年，政府极力打击海寇，国库很快空缺，需要地方交税，但天鹿始终缺斤少两，天鹿前任知县王文堪被巡按上书弹劾。
后在王文堪府上寻出近万两白银，全部充公。
同年张世薄上任，林寒及冠日，他将李家钱庄的钱票塞在他的手里，出了大囧。
李芸也在长时间的相处中对长的越发俊俏的林寒渐生情愫。
“李芸，”林寒叫住了她，“现在可以提复仇的事了。”
李芸将他带到了偏僻处，道：“李府的侧边是矮墙，紧贴着夫人的房间，所以甚少人看管此处，你或可从中寻得机会。”
待到入夜，林寒持一匕首，翻墙而去，直奔李家。
他找到李芸所说矮墙，翻了进去。
林寒小步走过房间，确认四下无人，一头撞了进去，以最快的速度挟持了孙氏。
“你要做甚？”
这孙氏果真有些姿色，虽然年纪上来了，但保养的确是十分好。
“婶婶，告诉我李充在哪，我可饶你不死。”
“他不在。”孙氏颤抖着说道。
林寒压的更深了。
“他真的不在，他好像去了兴绍府！”孙氏越发慌张。
这时院里传来了李媚的声音。
“娘！”
“别让她进来！”林寒威胁道。
“媚儿，娘有些不适，先休息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孙氏语速加快了。
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娘，你怎么了？”李媚将手伸到了门上。
林寒低声说道：“他何时回来？”
“五日后。”
待到李媚推门进来，林寒早已遁去。
“娘，你怎么了？”李媚担心的问道，娇眉紧皱着。
孙氏并没有多说，只是比了个嘘的手势。
“别告诉你爹，他会有办法的。”孙氏带着哭腔说道。
回府后，林寒夜不能寐，每日都在想着与李充的交锋。
在此期间还熔铸了一把剑，虽然品质不好。
顺便将遗书也写好了。
五日后，李充在回县路上。
“家主，前面有个老道挡住了我们的去路。”马车夫回头对李充说道。
“我且看看。”
李充走下了马车，道：“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老道缓缓说道：“你身上有着未了结的血仇吧？”
李充有些疑惑，这怕不是碰上传销了？
“老人家，你莫要血口喷人。”
“他姓林，对么？”老道笑着，眼睛却迟迟未睁开。
李充有些心虚，说：“老先生，不知可有解决之法？”
“我寿元将尽，好在与你有缘，这最后一桩因果我且帮你了却吧。”
李充正欲开口，那老道却化风而去，只留余音。
“你只管走，莫要告与他人！否则因果轮回，一切将会改变。”
李充喉头滚动，走上前去，问：“你刚刚听到了么？”
“什么？”马车夫有些懵逼。
“那个老道说的话。”
“什么老道？”
这人有病吧？
李充发现这段记忆只有他尚存，足以证明了那老道的神威，便打心底的相信那老道。
天鹿外竹林，一个少年倚在剑旁。
竹身晃动，一个侍者落下，道：“家主，李充的马车大致还有半刻钟便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