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刚缓过神来,不由分说穿起挂在屏风上的衣物,直奔灵堂而去。
路上遇到端着食盒的李芸。
“老爷,您去哪?”李芸正想拉住林寒,不料他却走的更快了。
林寒径直走进灵堂,又是跪又是拜的,又把贡品换了一遍,香炉也亲自擦洗。
李芸本想帮他分担一些,他却说:“林家灵堂仍需林家人亲自做。”
“所以你还未把我当做自家人是吗?”李芸说着,眸子中含着失落。
“这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时候不早了,你先去歇息吧。”林寒敷衍着。
见李芸走了,子时也已到了,打更人已打更,府中仆役皆已回家,他们大多是农民,只是无须下田时才来林府帮工,赚些银钱,农忙时节林府甚至凑不齐十人。
忽然,林寒扑通一声跪在灵堂前,口中不断念叨着:“列祖列宗保佑。。。保佑子孙千万别被缠上。。。重振林家还未完成,且多给我些时日吧!”
林寒站起身来,在灵堂中踱步着,只见李芸又走了回来,只是她换了身睡袍,赤足走了进来。
她的身材虽不算火辣,但也匀称有致,很是好看。
她扶着大门,说道:“方才的事我等不到明天了,我现在就想要个答案!”
林寒一听身后有人,不禁吓了一跳,见是李芸方才安心下来。
“你为何如此介怀呢?不就是一个姓吗?难道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情意你都看不出来吗?”李芸眼泛泪光,小心翼翼的说道。
“林家与天鹿李家是世仇,我有大任在身,身不由己,以你的身份值得更好的。”林寒低着头。
“那现在呢?天鹿李家已经亡了吧?一大早我就看到了一队府衙官兵往李家赶,明日也许就要传你了。”李芸皱着眉。
“李芸,你听我说,”林寒面对如此认真的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我听着呢!”
“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将你当作我的亲人,但。。。”
未等林寒说完,李芸便道:“但什么?”
“但我对你真的没有男女之情,你懂么?”
李芸转过身去,抽噎着,说道:“原是这样,是我会错意了,明日我会离开,你就不必送了,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哎,”林寒还未说完,李芸便走了。
“也好,她走了我就没有了后顾之忧,便能放心的去做我想做之事了。”林寒叹了口气。
但为什么心中还有些不舍呢?也许是我太累了吧,睡一觉就好了,对,睡一觉,明日还要去衙署一趟呢。
林寒勉强笑了笑,自顾自的走了。
翌日清晨,太阳照常升起,只是那个如花一般的少女不在了。
林寒刚走出房门,便有家丁问道:“李管家呢?”
“哦。。。她啊,她,她走了。”林寒低声说道。
“怎么可能?府里谁不知道她对您那是一往情深,家主就别吓唬我们了!”说罢便去做工了。
呵,一往情深么,世间能有几个一往情深能够走到最后的。林寒不由得心想着。
但他对府衙已经做好万全之策,他走到厅中,沏了壶茶,静待着府衙传唤。
半晌,一个府衙官兵一手持官刀,一手拿文书走来,道:“林寒,知县有令,请你上堂审理李充一案!”
林寒抿了一口茶,起身振衣,缓缓说道:“带路吧。”
天鹿府衙前站满了人,寸步难行,更有甚者爬到了狻猊像上。
人群间不免有造谣生事者,他们大多都在揣摩着李家一夜蒸发的奇事。
“林李两家早已不合,现如今李家主遇害,林家乃是最大获利者,林家主恐怕难辞其咎咯!”一旁的年轻人说着。
“诸位恐怕有所不知,那李充夫人乃太原孙氏一脉,如今也消失在了这场火中,太原那边很快就会有动静了。。。”一位老者说道。
林寒站在堂上,双手紧扣,面不改色的听着外面的传言。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一旁走出,他身穿浅青色紫鸳鸯官服,上带有些许丝绸,头戴乌纱帽,脚踩官靴。
这便是天鹿县的知县,正七品官员——张世薄。他虽已到不惑之年,但整张面庞的锐气依旧锋利,脸型上窄下宽,眼露凶光,鹰钩鼻,薄嘴唇。
在天鹿流传着“谁人不识张知县,走遍天鹿也枉然”的赞赏,可见他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林寒对他印象不深,但最为深刻的便是在他及冠礼那天,张世薄从怀里掏出的李家钱庄的银票。
当时巡抚巡按皆想向中枢参他一本,但都被李家压了下来。
张世薄落座后,用他敏锐的目光嗅着周围,捕捉着审理此案的方向。
啪!
他用惊堂木压了压场,发出了衰弱的声音,与他的样貌截然不同。
“堂下之人,所犯何事?”
“小子林寒,见过知县大人。”林寒跪了下来,说道,“昨夜我一直在府中,未曾出过门,不知县令大人为何怀疑小人?”
林寒瞥了一眼周围,有的只是李充的尸体,上盖着白布。
林寒见张世薄并无反应,便继续说道:“那总有人状告小人吧?知县大人可有状书?”
啪!
又是惊堂木,这一声将林寒吓着了。
“大胆!公堂之上岂容你在此揣测本府?”张世薄怒目圆睁。
“小的不敢。”
“你是不是以为原告已死,你就可以逍遥法外了?”张世薄冷哼道,“来啊,宣证人!”
这时一旁走上来一个男人,林寒认清了:他就是李充灭门时的家丁!
当时放他们走真是我妇人之仁了。林寒心想。
“你与他细细说来!”
那家丁跪下便开始大哭道:“知县大人,您一定要为我们家主讨回一个公道啊!那天晚上,他只身一人将李家点燃,随后又杀害了家主!我们为了逃命不得不走,还请知县大人明察!”
“林寒!你可认罪?”
“回知县大人,既然这位证人说当晚是我灭李家满门,想必一定留下了证据吧?现如今李充已死无对证,空口无凭,还请你拿出证据。”林寒先后向二人行了礼。
“当晚你深受数伤,现在想必也没好,即使好了也必会留下疤痕,现在当堂验身便是!”
张世薄望向了林寒,若有所思。
“林寒,你可愿意当堂验身?”
林寒笑了笑,说道:“即可证明我的清白,那便验吧。”
“好!”
啪!
惊堂木一拍,便是下了令。
“来人,替林公子脱衣!”
一旁的官兵都走上前去,很快林寒上半身的衣服都已脱掉:细皮嫩肉,浑然没有刀疤,甚至没有伤口。
林寒站在原地转了个圈,一时人群中炸开了锅。
那家丁一看,大惊失色,断断续续的说着:“不可能。。。那天晚上一定是你,我不会认错的!”
他急忙的跪下,喊道:“知县大人,一定是他耍花招!”
啪!
“放肆!”张世薄站了起来,大声喊道:“是你要他验身,如今验也验了,你如何还要再咄咄逼人?”
那家丁已然哑口无言。
“来人,将他带去刑房好生看管!”
官兵将家丁拖走了,走时家丁嘴里还不断嘀咕着“冤枉呀”“明察呀”之类的话语。
“哎呀,做什么不好偏要去讹诈他人,罪有应得!”众人议论纷纷,人群中竟没有说林寒坏话的。
张世薄见舆论平息,便一拍惊堂木,喊道:“退堂!”
林寒在人群中挤出一条缝隙逃走了。
但他并没有着急回府,而是等人群散去。
半晌过后,已到正午时分,众人早已各回各家,林寒见四下无人便迈进了府衙。
“敢问张知县现在何处?”林寒见那主簿还在记录此案入档,便上前问道。
拿主簿身穿绿色鹌鹑官服,脚踩官靴,一缕白须,脸上斑点甚多,年纪看上去像是天命之年。
林寒见他并不领情,便望向了四周,确认无人之后,他伸手从衣服中掏出了一些碎银,悄悄放在了桌子上。
那主簿见到了,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斜瞥了一眼林寒,发出了低沉的声音:“你看我像是缺几两银钱的人吗?”
林寒笑道:“主簿此言差矣,谁人不知近几年朝廷对海寇之事管理甚严,为了此事花了数十万两银子,那银子都拿去对付海寇了。。。”
他靠近主簿小声说道:“那还能剩下多少给你们呢?”
主簿站起身来,怒道:“哼,年纪尚浅便如此编排朝廷,指不定以后就是乱臣贼子!方才我就应取你狗命!”
林寒后退几步,摆着手。
“是我言重了,我不是有意编排朝廷,只是见大人辛苦,想替大人分忧罢了。”
“油腔滑调,跟我来吧!”主簿双手一背,向前走去。
二人一路来到后堂,林寒一进门便发现此地极其精致,一把主坐,一张横桌,八张次坐摆放着。
最易让人注意到的便是此地的绿植,每把椅子旁的桌子上都摆有一盆绿植。
随后便是屏风山水画,此图乃失传已久的《京都春意图》。
那张世薄正在埋头办公,不曾理会林寒。
“张知县,小子林寒特意前来拜访。”
“哦,原是林家主,有失远迎。”他并未抬起头。
你们俩都这么喜欢假努力的吗?林寒瞄了主簿与知县。
“这位是罗里安罗主簿,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
相互推诿,倒是符合我对官家的刻板印象。
“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是为了李家。”
此言一出,原本埋头的张世薄站了起来,挥了挥手,罗里安很识相的关上了门。
“你终于肯招了吗?”
“小子句句属实,没有做过的事为何要招?”
张世薄与罗里安相视一笑,手指点着林寒说道:“整个天鹿谁人不知你林李两家是世仇,此仇不报非君子,我懂,你也就不必装了。竟然想到用胭脂水粉来遮蔽伤疤还能做到无味,这你倒是做的不错。”
林寒笑了笑,说道:“我们三位倒是心有灵犀啊。”
“你还不肯说?”罗里安眯着眼,“我敢保证此处的对话只有我们三人知晓。”
林寒听到此话,转身便坐下了。
“我的意图你们都清楚?”
林寒发现,每当涉及疑问张罗二人总会眼神交流,且十分密切。
“你们不用再大眼瞪小眼了,我要的是天鹿。”林寒打破了沉静。
“这。。。林家主胃口这么大,小心撑破了自己的肚子。”罗里安眯着眼笑道。
“原来天鹿隐藏最深的便是你罗里安,难怪你已到天命之年还不肯卸任主簿,看来前些年你拒绝赴任兴绍府知府这一传言也是真的?”
罗里安并未回答,只是笑了笑。
“那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我只要太极湖与天鹿矿山,其他的随你们处置。”林寒起身走到了张世薄的桌前,拿起他的茶便喝。
“这样听起来都是林公子你获利最大呀,那我们得到了什么呢?”张世薄笑问道。
“你们?”林寒顿了顿,“你们当可以得到整个天鹿县人的俯首!”
张罗二人大惊,急忙确认四下是否无人。
“没人能听得到的,说白了吧,我可以帮你们搞定天鹿的所有士族乡绅,只要你们是真的勤政为民。”林寒说道。
“林家主,既如此你还需要些什么?”张世薄作揖问道。
林寒想到李芸已走,府上若没人照料也不是长久之计,便道:“我府上的家丁都是帮工,我需要几个长期能够在我府中照料的家丁。”
“这个好说,”张罗二人笑着迎上前来,“我们二人府中最不缺的就是人,莫说家丁,就是护卫我们也能给你寻来!”
一个时辰后,张罗二人笑着将林寒送出了府衙,看着他走向了回府的路。
“看来天鹿要变天了啊!”张世薄望着天说道。
“这些名门望族斗来斗去,最后伤及的还是百姓,唉,希望这个林家主真的能够成就一番事业吧!”罗里安叹道。
“老罗,内小子说的是真的?你什么时候接到过知府的赴任公文?”
“陈年旧事罢了!”
“快与我说来,你为何不去?”
“懒得去!”
虽然此时已接近下午,但天鹿依旧万里无云,晴空万里,只有蔚蓝的天空与平静的小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