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夫人有些埋怨丈夫、儿子没有去阻拦公公的贸然之举,毕竟在她看来,年长的公公更适合安心养老。不过,知书达理的她还是贴心地为公公收拾好了衣物细软。
周济泉仿佛不再老朽,精神矍铄的他在四人送行十里之后,终于明确提出了拒绝。当然,这十里是岑映雪坚持之下的结果。
周询月将天瀑剑递给祖父。这把剑似乎已经丧失了那一夜的风采,变得和以往一样古朴无华。
周济泉接过剑,将它斜插在腰间,手掌揉了揉询月的头,感受着孙子的成长,“大丈夫要做大事,更要遵从本心,如果你想去峨眉,我想你娘不会阻拦你的。”
岑映雪手抚额头,一阵头疼,她自然听得出公公的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不过一个母亲又怎么舍得孩子冒险,尤其是在经历安然寺的惨案之后。
“岑夫人这么通情达理,怎么会拒绝呢?”
廉留芷清脆的声音成为了绝佳的助攻。因为岑映雪对这个临时住在周家的少女印象非常不错,甚至有将她转变成儿媳的打算。
只不过她不会知道,廉留芷说这番话,纯粹是因为有些嫌弃岑夫人的坚持送行害她多走了好几里路。
廉留芷胸中四气已成,法力比起以前强了不少,已经可以御气飞行。虽然只能离地几丈高低,但也好过步行。偏偏这周家四口,她又只跟岑映雪亲近。岑夫人执意要送公公,她碍于情面也只能跟着。
见儿媳妇没有说话,周济泉也不好再去要她表态,于是向着几人一一告别,豪迈转身,大步流星向着西边走去。
等到三人已经看不到周济泉的身影时,廉留芷也糯糯地说道:“我也该去往黄山了。”
她自幼丧母,对端庄心善的岑映雪很有好感,也知道岑夫人想留自己长住,只是求道的种子早在她心里种下,她怕自己陷在如今的“关怀”里,慢慢地就失去了学道的意念。
“落叶总需归根,我家祖籍就在安徽,正好也要将父亲的骨灰迁回安葬。”
岑夫人几次试图开口劝阻,但还是叹了叹气。她瞥见身旁一脸忠厚的父子俩,忽然建议道:“近年来不大太平,黄山又路途遥远,就让询月跟你一起去吧。”
廉留芷、周枋、周询月都愣在原地,他们万万没想到岑映雪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周询月正愁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说母亲,现在机会来了,急忙给廉留芷使眼色。廉留芷琼鼻一皱,终于还是答应下来。
过了两日,岑夫人将收拾好的行囊交给二人,并将周府另一匹骏马“留情”送给廉留芷作为坐骑。
“这匹马儿性情温和,名字中也有一个‘留’字,也是跟你有缘。”
夫人这样真挚,廉留芷实在有些不忍推辞,于是欣然收下。夫妻俩又各自交代了一些路上要注意的事务,依旧送出二人好几里远。周枋看到妻子满脸不舍,虽然心中对剑势、剑意有着一丝向往,但旋即又把它压在心头。
周询月和廉留芷骑着“赶月”、“留情”,自广信府出发,一路直奔安徽。廉留芷之前从没骑过马,对此表现出了很浓厚的兴趣,但她又不喜欢马儿飞速的驰骋,于是用缰绳把自己圈住,就这么坐在马背上小憩。
周询月见这个小自己一岁的少女如此惬意,也跟着降下速度,学着她的样子在赶月背上休息,却险些跌下马来。
“你可真笨”廉留芷察觉到周询月的糗态,忽然就睁开眼笑了起来,“我已经修成胸中四气,即便是在睡梦中,也能御气行动,你连温养身体都没做到,还敢在马背上睡觉?”
于是,少女大方的将自己所学的几篇《白阳真解》一一教给周询月。就这样,两人白天赶路,傍晚休息,有店住店,有庙住庙。实在没有地方安身,就在野外宿营。周询月每天都依着图解上的动作锻炼,几天下来,虽然没有实质进展,但他却能察觉到身体的一些进步。
两个人赶路十几天,先将廉乘的骨灰埋在池州的祖地,然后顺势南下赶赴黄山。他俩离开广信府的时候,已经是腊月初三,这一路走来,到了腊月三十这天,才将将走到九华山下。
九华山是皖南名山,也是道教七十二福地中的第三十九位,曾是道教圣地之一,唐宋年间修建了不少道观。只不过岁月更迭,佛教逐渐在九华山兴起,信众云集、香火鼎盛,道教观堂反而慢慢式微。
年关将近,九华山下的小镇异常热闹,蜿蜒数里长的街市处处张灯结彩。人群川流不息,酒香肉香扑面而来。天色虽然还早,但两个人毕竟年轻,被这繁闹的景象吸引,都想着等除夕过后再出发。
两人在客栈开了两间上房,收拾妥当后,又在楼下点了几碟小菜,一罐店家自酿的酒。这家店生意不错,周询月喝了几杯甜酒后,熙熙攘攘地已经涌入了十几个食客,边吃边喝,忽然又谈起九华山上万年禅寺的除夕祈福法会和寺中的“金身菩萨”。
周询月只知道安然寺住持慈铭有法力在身,这会儿听到“金身菩萨”顿时来了兴趣。
“‘金身菩萨’听着就很厉害,我们明天去看看吧?”
廉留芷在江湖上行走好多年,又是安徽本地人士,对九华山万年禅寺不算陌生。
“这你可理解错了。”廉留芷特意压低了声音,“哪有什么‘金身菩萨’,只不过是一个和尚三年不腐的肉身罢了。”
万历年间,五台山的一个僧人,人称无暇和尚云游到九华山,并在这里耗费二十多年光景,用舌尖血混着金粉抄写了八十一卷《大方广佛华严经》。天启三年,无暇和尚圆寂,享年一百一十岁,死后三年尸身不腐。崇祯三年,皇帝降旨敕封无暇和尚为“应身菩萨”。
“能活上一百一十岁,也算是福瑞了!”
“这有什么?我未来可要活上个三五千年才够。”
周询月笑着看向眼前的少女,忽然想到如果廉留芷法力有成,未必就不能得道飞升,于是认真地点了点头,“一定会的。”
廉留芷感受到询月的真挚,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急忙夹了好几筷子的菜肴,装作满不在乎得同意明天和他一起去山上寺庙祈福。
第二天一早,九华山下起小雪,等到傍晚时分才慢慢停下。小雪过后,山路泥泞难行,周询月、廉留芷一路上只看到三三两两的数十人进山拜佛。九华山上寺庙众多,出名的禅院也不止万年寺一所,等二人到了万年寺的时候,只有八九个信众一一步入禅院。
禅院只比安然寺大了一点,几个僧人眉目慈善的引导信众拜谒佛祖,大殿里另有六七个和尚在诵念佛经。
廉留芷受不了香火味儿,就在殿外候着。周询月谈不上信佛,于是没有像其他信众一样跪地祷告,只简单地弯腰行礼。他这一弯腰,忽然发觉一个衣装破旧、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蹑手蹑脚地从殿前摸向了偏院,腰间一个硕大的漆黄葫芦格外扎眼。
“小偷?”
周询月好奇心起,连忙退出大殿,却被廉留芷一把拉住。
“有个高手,快跟我来!”
廉留芷拉着周询月悄摸摸跟在那个中年汉子身后,随他左绕右绕,来到寺外东侧的一片塔林。那个中年汉子走的并不快,边走还要边拔下葫芦塞子满饮几口酒水。酒香飘进二人的鼻孔,即便隔着十丈远,也让二人觉得通体舒畅。
“别跟了!大过年的,不要来招惹是非。”
那汉子忽然警觉,头也不回的说出这么一句话,然后将葫芦重新挂在腰间。
“嘿嘿,现在才说未免有些太迟了吧?”塔林中一个黑衣男子缓缓步出,骤然间对着廉留芷、周询月的方向轻描淡写地推出一掌。一股极为强烈的掌风划过树丛,廉留芷才想调动四气防御,却见那个中年汉子已经将套在外面的破旧灰衫扔出,抓住衣袖的右手一抖一提,随后顺着提起的一刹将它扔出。看似轻飘飘的一件破衣衫,却好像重如千斤,将碰到的一棵尺许宽的大树拦腰撞断。
中年汉子面露鄙夷,“太乙混元一气祖师什么时候教出你这样的门人?只想着欺凌弱小。”
“既然知道我是五台派弟子,还不快快退下?”黑衣男子没有否认自己的师承,更没有否认自己的险恶行径。
“不巧”中年汉子低低一笑,“旁人或许怕你师门,我可不怕,更何况你还是个弃徒。”
“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我今日会来?”
黑衣男子终于放弃了言语恫吓,开始露出恶相。
“何丸,这里可是九华山,你说我是谁呢?”中年汉子挺着肚子,顺势靠在树上,又将腰间的葫芦打开喝起酒来。
何丸先是心惊眼前的人竟然知道自己的来历名姓,再仔细打量对方的装扮,尤其是在看到此人的酒葫芦后,一个名字忽然涌上心头。
中年汉子看懂了何丸的神情,竟然有些欣喜,挑眉示意何丸大声说出来。
“峨眉派醉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