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律！”

竹山教的妖道杀心更盛了！

慈铭听到了他轻声吐出的两个字，心里又惊又喜。他虽然不修剑术，却也知道剑侠的一些密辛。

仗义人间的是剑侠，除魔卫道的是剑仙！自古以来，混迹在江湖上那些剑侠，大多是剑仙的传人，弱一些的，能以一敌百，仗剑横行人间；强一些的，已经可以御剑。虽然还远远不及正经剑仙的神妙剑术，但却也算是人间无敌了。

“明明没有任何根基，却能以凡人之姿，领悟剑境第一重的剑律，当真是绝佳的剑道天赋。”

安然峰上的风雪越来越大，寒风呼啸之下，周枋像是受了风雪的引导，剑招变得越来越浑厚古朴，势不可摧。妖童刚才手指被削是因为周枋运尽全力的一掷，它本以为眼前的剑客会因此力竭，却没想到竟然还有了持续不断的增长。持续的喷吐毒烟已经使它略微疲惫，那把剑也令它感到一丝恐慌，似乎在锋利的剑身中还隐藏着微弱的灵气。

天瀑在它的手臂、背上、腿上刺出道道细痕，虽然没有划破体表，但痛感却一直存在。

竹山教的弟子已经察觉到了局势的变化。虽然周询月明显不敌干尸，只能灵活缠斗，但干尸灵智不高，大多数行为都是仗着本能去做，无法跟他心意相通，尤其是在被接连激怒的现在。

剑律是剑侠剑境的第一重，在这之后，还有剑势、剑意两重。剑律一旦生成，就不是一套两套剑法那么简单，而是依据身处的境地、看到的景象、听到的声音、闻到的气味而各有不同的韵律，只要韵律不变，剑侠的心境就不会变。即便能破坏一种韵律，但自然大道三千，几乎不可能同时破坏。

剑律，强在稳固、圆守。如果只是剑律，一时半会还奈何不到自己豢养的妖童，但以他修成胸中五气，孕成元神的境界来看，那个剑客的剑律已经成形，隐隐有股剑势将出的味道。

剑势一成，剑气如虹，即便是他，也要小心一些了。

心知不能再拖，竹山教的绿发妖道沟通妖童心意，叫它舍弃剑客，立即袭扰在场的两个修道人。只要他能腾出手来，区区剑律境的剑侠，还算不上什么。

妖童领命，张口大吼一声，尖锐刺耳的响声划破天际，震碎了不少房瓦，它头顶的飞雪也被声波弹开几丈远，周济泉、周询月也都气血沸涌，脏器疼痛，但深处雪之剑律中的周枋却丝毫不受影响。妖童才一愣神，天瀑已经直抵胸口，一点朱色隐现，妖童再度负伤。

“啊！”妖童含恨劈开天瀑剑，虽然暂时脱离了被仙剑贯胸而过的厄运，却也在身上带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周枋剑律正盛，一个凌空转身，又是一剑刺去。

这一剑快如迅雷，像是划出一道气墙，剑身两尺之内，不见一片雪花。妖童原先还想着支应主人，现在却已经觉察到了丧命的危机。它拼命想要抓住剑刃，却发现剑身上荡起一圈若有若无的涟漪，那双本能轻易敲烂石头的利爪才一碰上，就被齐齐削断了剩余九根手指。

痛叫声还没出口，胸口那处伤口就迎来了更加强烈的痛楚，天瀑剑白光闪烁，一剑贯穿了它的身躯。

妖童凄厉的惨叫声震破了整座安然峰的黑夜，它三尺多高的身躯在哀嚎中逐渐化解成片片黑灰飘散开来，但却有三根漆黑无比，长约二寸的钉子从黑灰中突兀射出。

周枋抽剑后退几步，一剑斜劈，搅动风雪，但距离太近，三根黑钉又即时变换方位，他只来得及挡下一枚。

两根黑钉分别钉入周枋的左腿和后背，毒煞在体内发酵，周枋拄剑半跪在地上，两团黑气从伤口源源不断地传出。

“我祭炼妖童的时候，就将三根黑狗钉打进了它的体内，一来方便控制它，二来也给它一个同归于尽的机会。你剑法高深，已经摸到了剑势的门槛儿，在剑侠里也算的上不弱了。”

“归入我竹山教门下，我赐你解药。”

绿发道人年轻的面庞上满是傲慢和得意，廉留芷和慈铭的合力，再加上那件佛门法器，确实让自己疲于应对，但他坚信，如果给自己一月时间稳固元神，这二人绝不会是自己的对手。反倒是打败妖童的剑客，凭借凡人之躯，体内明明没有丝毫法力，却用一把残存丁点灵慧的仙剑打败自己用人血魔法豢养的血煞妖童。这样的天资悟性，即便只是剑道方面的天资，也让他嫉妒！

“卑鄙！”看到父亲受伤，周询月想要快去查看他的伤势，但干尸力大无穷，铜皮铁骨，一味追着自己，实在无法脱身，只有周济泉拖着伤躯赶了过去。

“你也不过是个剑侠罢了。没有法力根基，终你一生，最多不过修成剑意，绝比不过剑仙的身剑合一。我竹山教有五子，更有《竹山剑典》一部，可助你登彼剑仙绝颠。”

慈铭不清楚周枋的性情，此时倒是有些担心这位年轻剑侠会倒戈竹山教，于是运功之余驳斥道：“剑仙的剑境也有三重，你也不过是第一重的驾剑，连御剑都还远着呢，谈何相助这位剑侠身剑合一？”

慈铭的话触及道人的逆鳞，他资质不高，高深的剑术都学不会，只好专精竹山教的邪法。正要去反驳时，周枋已经在周济泉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

“唉，完全听不懂你在叫什么。”毒煞入体，周枋虽然有些许内力，但有廉乘的遭遇在前，他几乎不可能从黑狗钉的煞气下生还。只是天瀑剑荧光流转，慢慢流向他的体内，一时间竟将煞气阻滞。

与此同时，数千里外的燃星坪上，正盘膝打坐在一棵银杏树下的自在真人司勉忽然睁开双眼。

座下一个相貌堂堂但面色发黄的青年道人察觉到了真人的异样，于是问道：“自在师叔，发生什么事了？”

司勉笑着看向他，“秦渔，我早说过，极乐真人是我前辈，你我以道友相称就好。”

秦渔摇头坚拒，“三才五圣为我正道翘楚，秦渔微末道行，执弟子礼实属应当。”

自在真人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于是转过话题，“十六年前，遁灵空袭杀我师弟，祭炼红尘珠。我追了他三千里，本以为能拿下这个魔头，却被他摆了一道，连当年成道之剑都被沾污。”

秦渔认真听讲，目光真挚，也不插话，自在真人顿时觉得有些无趣。

“我方才，似乎感应到天瀑剑的一丝灵力波动。”

飞剑被污，灵性全失，除非运用高深的洗剑方法才能让它恢复正常，再或者一些纯阳至宝、纯阳真火大概也能做到。

“难道是有高人帮助洗剑？”

司勉回想起十几年的那个武将，当时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问起。“我把剑赠给了一个凡人武将，他根骨一般，除非另有奇遇，不然实在想不出天瀑怎么会有复苏的迹象。”

这件事虽然稀奇，但并没有引起秦渔多大的关注。

“还在想黄山天狐吗？”

司勉看了一眼秦渔背上的太乙分光剑，青城教祖极乐真人李静虚的成道炼魔之剑在青色剑鞘的衬托下古朴无华，但无论是谁，只要认得这把剑，就明白持剑的人不能轻待。

秦渔被说中了心思，泛黄的脸上又增添了几许难色，这让他本来还算俊朗的面庞显得有些平庸。

“秦渔，极乐真人的本意你还不懂吗？昆仑有宁宁，峨眉有玄真子、武当出了个苏离，青城……”司勉说到青城，急忙停住。青城弟子不多，优秀的更少，秦渔的资质勉强算是上佳，但心性、韧度、道心却差出同辈佼佼者不少。

秦渔也明白司勉的意思，几大玄心正宗这一代都有出类拔萃的弟子，自己被师父寄予厚望，但资质本就弱上别人一筹，还不思进取。

“秦渔，要对得起你背上的分光剑。”司勉说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要不是这位青城首徒为人谦和，待人恭谨，他才不会多费这些口舌。

秦渔点了点头，对着自在真人无声地拜了拜，然后失魂落魄一般驾剑飞去。

自在真人皱了皱眉头，秦渔来的突然，走的也是突然，这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仅限于皱眉而已，天瀑剑的异常更加吸引他的注意。

司勉前行几步，走到一汪池水前，右掌自下向上一挥，一道光芒从池水中射向天空。大约一刻钟后，虽然隔着几千里远，但真人依旧凭借着微弱的感应探索到天瀑剑所在的安然峰。他左手掐诀，元神化身境的高深法力崭露无余，安然寺内的一番景象全被映照在天际的光圈之中，接着光圈中的景象又清晰地投在水面之上。

灵光回影！新近练成的这门神通让自在真人有些沾沾自喜，但毕竟不是天视地听秘法那样的大神通，还听不到寺庙里众人的声音，许多内容还探听不到。即便这样，看到周济泉，看到寺内满地的尸体和斗法的三人、缠斗着的干尸、少年，尤其是拄着天瀑剑的青年剑客，司勉已经猜到了大半。

御尸是黔中竹山教惯用的秘术，竹山教主之下有五个出类拔萃的弟子，自称竹山五子，虽然没有一个成道的，但都已经能够元神遨游海内，无惧寻常风雷。倒不知道在场的三个修道人中，哪个是他们的传人。

安然寺内，周枋虽然强撑着站了起来，但确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他才说完一句话，脏腑就觉得像被刀绞一样，哇的一声吐出小半口黑血。周济泉小腿骨折，忍着剧痛赶紧扶他坐下，用内袖替儿子擦去污血，远处周询月在和干尸的打斗中因体力不支逐渐落在下风，后背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击。视线扫过整座寺庙，周济泉满眼都是死伤，满目都是血肉，一声轻叹传出，老人从周枋手中拿过天瀑，一跛一拐地走向竹山教的道人。

原本在周枋手中暗暗发光的天瀑变得更加炽烈，风雪肆虐，周济泉不得不眯着眼睛向前移动，佝偻的身躯在雪中逐渐高大、强壮。自在真人原本还想分过去一道化身，解了十几年前的因果，但看着灵气逐渐复苏的天瀑剑，不由得陷入沉思当中。

和司勉不同，竹山教的道人陷入的是恐惧！已经被污的飞剑怎么能够重新唤回灵性？如果这把剑真的复归本来面貌，自己能挡得下自在真人成道之剑的一击吗？

周济泉的脚步越来越近，他的气势也越来越盛。如果在这之前，他还想不明白自己求道是为了什么，那么现在，老人懂了。他想要的，不过是让惨剧不再发生，不过是想保护身边的人。

他整个人依旧被风雪掩住，让外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天瀑在周济泉的手中逐渐释放光辉，忽然猛地一剑挥出，一道剑光划开飞雪，击破道人的元神之光，将他整个人击飞出五丈多远，剑势余威也将道人的右臂齐肘斩断。

这一剑过后，周济泉仿佛用尽了所有的气力，身子一软瘫倒在了地上。慈铭一身法力几尽干涸，这时候也不得不急忙打坐调息。

廉留芷的情况比他好不到哪去，但却只是站在原地，隔着好几步远，就那么看着廉乘的尸体不停地缀泣。她修成胸中四气，五识敏锐，早就察觉到父亲已经死去，可是心里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过往的朝朝暮暮浮现在少女的心间，她沉浸在回忆里无法自拔，过了一会儿就晕倒在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