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州城的医师来来回回了好几日,开了不少药方,林林总总都是同一味药,总是治标不治本。
椒图盯着那医师看了很久,到底压下了治不好就拖下去砍头的话。
“这一副药都吃了五日,如今还吐了血。医师,可有什么能治本的方子?”
那医师一听就恼了:“你这小公子,说话这样刻薄。我给出来的方子,自然是要好生养着的。世上哪里有那样快的法子?”
椒图强压着怒:“哪里有这样快的法子?你们这些都是一些散热解表之药,我姐姐分明是湿寒积郁。你这药不对症——”
医师表情一僵,竟收拾了药箱,扭头要走。
“你若是会治!你来治便是!”
萧振一看,忙上前拦着:“哎哎……”
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远处站着一个蓝衣公子,抬眼往他们这里望了过来。萧振不好再拉拉扯扯,只能肃容立着,却见那公子已经走了过来。
眸光含笑,带着几分客气。
“今日好几个医师来来往往,可是姑娘的病又严重了?在下祖上从医,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便是。”
萧振抬眼里面看了一眼,虞棠的病着实越来越严重,他们的身份又不便惊动知州,如今倒是真有些束手无策。
椒图自然听见了外面的动静,略微抬眼。
这位公子借住在这里,恐怕来历也不简单,先前就留意到他们,眼下估计也是想要来探听他们的虚实。
见椒图点了点头,萧振才放了人,和气地道:“有劳公子了。”
看这个模样,倒真的是一个侍卫。
陈最迈步走了进去,对上椒图,却不敢有什么轻视,只稍稍行了礼:“在下陈最,小公子不如让我瞧一瞧姑娘的病情?”
椒图略微抬眼,落在他的身上,并未还礼。
那目光落在陈最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又带着些许凌厉,一时间竟让他觉着有些喘不过气来,好像在这里的每一刻都煎熬起来。
他心中越发吃惊,实在不明白,这样一个瘦弱的少年,如何有这样的气势。
正迟疑着,椒图已经起身:“劳烦公子了。”
落在身上的威压骤然消失,陈最竟觉着有一种死里逃生的错觉。
他略上前一步,在看见床榻上的虞棠时候,呼吸不免一滞。
美人带病,如同春日梨花带雨,三分单薄,七分可怜,只稍蹙着眉头,便让人心尖发颤,生了千万般怜惜之情。原本轻慢的神情骤然一收,他竟学起了晋朝的风土人情,从袖中捏出来一方帕子,搭在她的手腕上。
脉弦而长,气机郁滞,确实是湿热积郁之相。他略有些诧异地看向身侧的椒图,当下更好奇她的来历。
这样一个气势逼人的公子,这样一个身手不凡的侍卫,随行这样一位容色惊人的女子,实在让人诧异其背后来历。更重要的是,竟然还知晓几分医术。
他不由得惊奇,手下收回了帕子,轻轻道:“这位姑娘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心有淤血,需要用银针逼出来。”
椒图略懂几分医术,只是不知道如何治人。
听他报出来几个穴位,确实是利血通达的作用,便没有再多说。
她将虞棠稍稍扶了起来,看着陈最:“你既然医术高超,不用宽衣应当也可以吧。”
若再先前,陈最自然想要宽衣解带才能来得更稳妥些。如今对上虞棠的相貌,他却不敢唐突贵人。若是当真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只怕他走不出晋朝。
眼前这公子虽小,陈最却不敢小觑。
他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给虞棠扎着针。
统共二十一针,直到第十针的时候,椒图才发觉,此人的医术也并不是出神入化,额上因为极度紧张,溢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椒图眼中的警惕松懈了两分。
屋子里的气息陡然流畅起来,陈最从未觉着自己施针是这样的难熬,好像刀架在脖子上一般,若是行错一步,他就要被拖下去斩了。
直到施完了针,虞棠眉头忽而紧皱,许是剧痛难忍,她眼睫竟然逼出两分泪,盈盈可怜。
椒图静静看着,总觉着自己装了十多年的可怜,远不如虞棠这一滴美人泪。
思绪尚未落定,椒图面上一热。
萧振听见动静闯进来,就看见椒图衣襟领口、脸颊处都是血迹。那眉眼冷厉得吓人,恍若即将要出鞘的冷剑,教人心下胆寒。
但她却始终没有动。
虞棠呕出来两口血,气息逐渐平稳了许多。
陈最才上前,探了探她的脉息,果然平稳了许多,这才收了针。
银针入盒的那一瞬间,他就看见椒图如一阵风般,冲下了床。
萧振有心想要追去,却还是留下来应付了场面,见虞棠面色确实好些,才躬身行了一礼。
“多谢公子慷慨施救。”
陈最收回目光,略微抿了抿唇,大抵知道那些医师为何治不好此人了。
如此天仙一般的人物,换做是他,也想要多看两眼。
他没有再多说,礼貌地退了出去。
如若椒图等人想要结交他,自然会去拜会。
送走了他之后,萧振安置好了虞棠,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去寻椒图。
这些时日来,椒图虽然不言,但却极其注重衣衫整洁,哪怕是溅在身上一滴泥点子,她也痛恶至极。
望着地上那溅出来的血迹,他摸了摸鼻子,去敲了椒图的门。
椒图果然已经换了一身衣衫,脸上情绪好看了一些,至少没有那样冷酷。
她自小被山檀按在泥泞之中挣扎,后来离开芳芷宫,便近乎病态一样保持着身上的整洁。但后来躬身治水,这些也便渐渐释怀。但虞棠那一口热血喷在脸上,属实让她心中不太快活。
她退了一步,倒也没有出去,只示意萧振进来。
萧振略有犹豫:“殿下到底是女子,我——”
椒图看了他一眼,瞧见他耳尖通红,心里当下一咯噔。
她拧着眉,只道:“国事之前,何来男子女子,进来再说。”
萧振抿了抿唇,到底压下来心中的思绪,干咳一声:“殿下所言极是。”
他侧身走了进去,继续道:“那陈最我先前查了一番,只是往来的商贾,常年来洋州城里面做生意。应当是南州人士,但南州上下,并没有什么陈家的大商户。”
这些早在椒图的意料之中,毕竟若是此人当真想要隐藏身份,便不会轻易查出来。
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如今既然无害,便不用多管。
椒图昂着头看他:“如今已经过去好些时日,告诉裴仪该有些动作了。不过……”
萧振坐下来,平视着她。
“殿下尽管说。”
她以水做笔,在桌上画出来洋州城外每一个渡口和关卡,凝神道。
“陛下派来的那些人暂时不必用,你去暗中组织一群暴民,依照我的法子,分别堵在春阳关,泗水亭,还有忘翁桥,以及流水渡。这些人若想要将粮食运走,必然会兵分四路,途径此处,只要在这里设下埋伏,便可以夺下来粮食。”
即便到了今日,萧振还是很难理解,椒图竟然用这样的法子用来筹粮。
召集暴民,暗中行土匪之事,为首的还是他这一个朝廷命官。
椒图看出来他眼中的惶惑,只是不屑冷笑一声。
“你们都是清骨世家,遵纪守礼,却忘了这世上最快捷的方式,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你且放心,洋州大量屯粮本就是陛下的心病,纵使被发现了,量他们也不敢彻查。但要紧的事,就算是筹到了粮,也不可由咱们送去。你将蒋瑜带过来,我有话同他说。”
这一番说辞有条有理,萧振哪里还敢有二话,倾慕之情几乎要溢出眼眶。
他起身,很快就找来了蒋瑜。
蒋瑜没有与他们一起,只是狡兔三窟,在隔壁的酒楼里听着动静。
他来的很快,虽觉着椒图年岁小,但碍于易观瑕,也只能认真听着。
九殿下的眼睛亮亮的,只是盯着他,温和地笑着。
“蒋公子,我知道你四海皆故交,想求您办一件事。”
蒋瑜见她这样客气,心中的倨傲也压下了不少,只是道:“殿下尽管说便是。”
椒图一一说了自己的想法,蒋瑜面上的轻慢到底压了下去,只抱拳。
“殿下放心,若此事当真能成,定然不会让萧世子为难。”
如此,椒图便也放下心了。
虎口夺粮是关键,有了这一漏洞,洋州城之内的世家必然生了罅隙,从内部破开血肉,再无坚不摧的城池,也终有兵败的那一日。
送走蒋瑜,她素手把玩着茶盏,到底是轻笑了一声。
区区一个洋州城,她实在没有放在眼中。
静坐了片刻,椒图还是决定下楼,前去勾栏酒肆打听打听消息。
萧振一直在楼下等着她,见她果然下了楼,才笑呵呵地道:“公子今日要去哪里?”
椒图状若为难地想了很久,才道:“福汇楼吧。”
福汇楼是洋州有名的酒楼,今日在福汇楼有一桩大生意,听说是朝廷上面的贵人也来了。外面的人一早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在椒图在楼阁上订了雅间,可以避开这些热闹。
约莫过了没多久,几架富丽堂皇的马车,就停在了福汇楼跟前。
下来的人无不是锦衣玉缎,富贵加身。
待看见裴仪那张清俊面容后,椒图才松了一口气。
萧振道:“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