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图跌在揽山居的外殿,肩上和掌心的伤口都撕裂开来,鲜血溢出了宫装。她面上似泣似怨,分明是在看他,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人。
易观瑕眉头微皱,手刚探上她的手腕,椒图却猛地攥紧了他的手。
掌心的血炙热滚烫,可她浑然不觉,只是死死拽着,用一双可怜的眼,委屈地道:“先生,你不要我了么?”
声音很小,却一直在重复这一句。
就好像曾几何时,他曾丢下椒图,置她于刀山火海而不顾。
可易观瑕全无这些记忆,更从来没有与她相识过。他望着椒图的眉眼,神情逐渐凝重,心底隐隐有一个答案,可他却不敢承认,也不愿承认。
椒图浑身烫得发疼,四肢百骸都燥热如火,可理智告诉她,如今不是她胡作非为的天下。
心底有个念头疯狂在叫嚣,让她从意乱之中分出来几分理智。待看清易观瑕的眉眼时,她身上的热浪陡然熄了,生生从他怀中退开,紧咬着舌尖,逼迫着自己清醒。
易观瑕默默望着她。
中了春欢引的人,即便是意志再坚定,也会意乱情迷。
椒图不过十四岁,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意志力?
可椒图眼中陡然清明,恍若药性骤然解了。
只有紧绷的下颚在提醒着易观瑕,她尚在毒中。
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味,可椒图还是不想在他面前失态,更不想玷污她的先生。
怄着这一口气,她只觉着肺腑呛出来一口血,猛地又摔在地上,疼得她呛出来眼泪,却大吼一声:“先生!难道我的笑话你还没有看够吗!”
她宁愿死,也不愿易观瑕看见她这样狼狈的样子。
所以前世,她宁愿破口大骂,让易观瑕滚回昆山玉墟,也不要陪她一起战死。
可是,可是——
她生来就在冷宫,后来又横眉冷眼,曾经许诺要保护她的少年远走,成了讨伐她的大将军。和她拜过高堂的夫君,领兵要反了她的国,成她的王。
所有的一切,到了弥留之际,竟都是空无一物。
连带着她从来敬之畏之的先生,也终要舍弃,留她孤零零的死去。
为什么,为什么她那么努力想要得到的东西,最终也都从她手中溜走。
理智被彻底冲垮,她软在沉香老檀的怀抱之中,拽着易观瑕的衣领,小声地啜泣:“分明,分明你也说过……”
“说过什么?”
他的声音温柔好听。
椒图摇了摇头,沉沦在欲望之中,想要得到解脱。
易观瑕盯着怀中的人看了许久,竟发现心口有一股陌生的隐痛,说不出来缘由。
就好像,这个世上还有一颗心,随他一样跳着,因着心意相连,痛楚也便分担了一半。
他缓了口气,到底是轻轻将椒图放在榻上,用红纱虚虚束缚了她的手腕,免得她挣扎又让伤口裂开。
望着椒图面上潮红,他压下了心头的不悦,平静地往凌云阁前去。
原本祥和的欢花宴,不知为何闹做了一团,像是在寻找什么。
他又将目光移回来,落在椒图身上,轻叹了一声。
“平日里那么机灵,怎么如今处处受险,倒也难为他耗尽心血,让我好好护住你。”
九殿下是中了春欢引,此物是粉末,稍稍靠近一些,就极其容易中招。
更何况,椒图近些时日喝的药也有春樨为辅,一旦中了这样的邪术,必然要比旁人多受些苦。
平白无故地,不知道是谁想要对她动手。
可行事作风如此小家子气,必然也只是争风吃醋。但手段万分毒辣,若是稍有不慎,椒图名誉败坏,无论说什么,姬笃也会将她处死了之。
椒图面露痛苦,却一声不发,竭力隐忍。
易观瑕轻叹一声,到底是取了红纱,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
那厢卓惜正与萧振比试正热,余光瞧见椒图站立之处并无身影,心下不免一空,箭在弦上也就自然而然地射了空。
最后一支箭,定了胜负。
萧振不甘心:“殿下,我与你堂堂正正地比试,每每你总是走神,倒好像是让着我一样。”
卓惜没工夫理他,四下寻了一圈,仍旧没有找到椒图的身影。
前些时日椒图遇刺,已然成了他的心结,如今看不见便心慌意乱,生怕她有什么好歹。
萧振也顺着他的目光找了一圈,发觉他是着急椒图的下落,不由得也跟着找了起来。
毕竟宫中天教教徒流窜,若真是有意出手,恐怕椒图是生死未卜。
虞邵秋自然也想到了这一茬,谁也没想到,椒图能够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没了身影。
三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余下的一众人自然也得帮忙跟着找。
沈初见状,有些茫然地道:“方才我还与九殿下说话,她大概不喜欢我,扭头就走了。恐怕是回饮风居了。”
越阳一听就来气:“我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让九姐姐出来赏花,谁允准你同她说话,害她生气回去,又要被先生教着读书了!”
棠华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的手,却没有赔罪的打算,只道:“絮果还在这里,想必九妹妹不会先回去,大家还是再找找吧,兴许是迷路了。”
沈初无端被骂了一句,面上不好看,又不好发作,僵着脸认了命,眼里却压不住那怨气。
虞棠道:“咱们还是分头找找看吧,也许只是九殿下想要独自散心。”
说是这样说,可虞棠也忘不了那破风而来的一支箭,心里是万分恐惧,唯恐椒图再有好歹。
毕竟若不是她们苦口婆心劝椒图出来走动,想必也不会有这样的祸事。
更何况,平白无故地,椒图怎么会突然离开?
她紧攥着衣袖,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几人的动静闹得颇大,不知道是谁同萧云说了,正当众人决定分开去找的时候,两个在外看守的侍卫,却叫嚷着冲了过来。
“属下看见了九殿下,与一男子,衣衫不整地往揽山居去了!”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目光奇异地看向卓惜。
任谁都看出来卓惜对九殿下的不同,如今这样的事情……
谁聊卓惜脸色陡然一变,像是想到了什么,死死地盯着沈初。
那双眼远比往日的还要凉,几乎是刺骨的冷,只这一眼,沈初竟情不自禁地颤了起来,心底那些隐晦的歹念,竟好像一览无遗,全然被他知晓。
可是,怎么可能。
这件事她做的天衣无缝,绝不会有旁人知道。
只要椒图声誉尽毁,必然会被陛下处死。这样,当日在观鲤阁的一切,便就永远只是个秘密。她再从中操作,与卓惜生米煮成熟饭,岂不是坐稳夏朝的太子妃?
但这些盘算,对上卓惜那一双眼,却只有后怕。
沈初移开目光,结结巴巴地道:“怎么,怎么可能!九殿下怎么可能与外人衣衫不整地前去饮风居,想必是有什么误会才是!”
景阳讥讽道:“那九妹妹生性狐媚,若是勾了哪家的王孙公子,恐怕也是她有福气。诸位要是不相信,前去揽山居看看便是。”
她身侧的姬安也笑容揶揄:“想不到,九妹瞧着文弱,倒是个性情火辣的。”
一群纨绔听闻,争先要往揽山居去凑热闹。
虞邵秋与萧振对视一眼,脸色都沉了下来。
天下哪有这样的巧合,摆明是有意为之,此时若去揽山居,若当真看见什么,都是一桩见不得光的事情。
卓惜心里沉得不能再沉,一时间,只想将沈初掐死。
前世沈初就对他下了春欢引,那时候他未曾想过沈初这样大胆,恼羞成怒之下,一刀杀了沈初,就在这凌云阁里。
时隔今日,他处处提防,却从未想到沈初将毒手转到了椒图身上。
椒图年岁还这样小!她怎么敢!怎么能够让旁人玷污她!
可沈初这毒妇素来无所不用其极,若当真出手,恐怕椒图已经……
心冷硬如冰,他垂眼,强压下眸中的杀意。
他指尖微动。
空青上前来:“殿下,有什么吩咐。”
“想办法,让旁人暂时去不得饮风居。”
空青大骇,心想那九殿下十有八九当真与人苟合了,只是太子殿下这样替她遮拦……
萧振与虞邵秋也是这样想的,吩咐侍卫守住揽山居。
当下便又一个侍卫匆匆过来:“方才瞧见九殿下,好似已经回了饮风居了。”
姬安面上讥笑:“管什么九殿下,我就是要去揽山居,难不成你要拦我?”
他到底是皇子,在座的谁也不能管教他。
收到了景阳的示意,他更猖狂:“今日我倒要看看,我那九妹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在御花园就能伤风败俗。”
除了越阳等人,余下的自然想要去看热闹,登时如洪水猛兽,全然往揽山居前去。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恐怕不亲眼看见椒图到底在不在揽山居,不会轻易勾销,更甚会捕风捉影,以讹传讹,伤了名誉。
只是若此事当真,那去与不去,椒图这一辈子都是要毁于人言了。
卓惜恨不得将这群人赶尽杀绝。
揽山居越来越近。
刚入殿中,一群人便在地板上,看见了一滩血迹。
沈初怪异地尖叫着:“恐怕是九殿下的!兴许九殿下就在里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扇一扇地搜寻着每一个角落。
直到最后一间寝居,里面传来了少女的喘息与呻吟声。
“不,不要。”
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