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图受伤也只是就近寻了一个宫殿,上好了药之后,便要回重华宫收拾东西去了。易观瑕既已经说了,让她前去饮风居,必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椒图不傻,她能看出来的事情,易观瑕自然是更加透彻。
无缘无故袭击她,又如此顺利地找到杀手,必然是个计划周全的巧合。背后这人深浅难料,唯有将椒图这鱼饵攥在掌心,才能够钓起大鱼。
这还只是好一点的猜测。
易观瑕人虽高洁,然心却叵测。
想必方才校场上那件事,早已被他斟酌了透彻,自然也知道椒图徒手虚握那一支箭。抛开这些不谈,她这样一个事事求末尾的隐形人,能想要这把精卫剑,也是不得了的心性。
以防万一,易观瑕自然要留心观察。
出了宫殿,椒图心中还是平静不下来。
前世的很多事情,她都看得太糊涂,才最终酿成了那样的悲剧。重来一世,她脱离旋涡,反而看清了一些东西。
至于易观瑕当年送她这把剑,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却不敢去想。
心口发闷,她不打算去重华宫,所幸绕到,往观鲤阁去。
前世她心烦意乱,总会去观鲤阁。那里四季好景,风花雪月都动人。后来易观瑕得知,便又给她寻了一些昆山的玉锦鲤,夏日晚霞时,他们总在观鲤阁舞剑赏风。只是再后来,她与卓惜纠缠颇多。
观鲤阁也便渐渐冷落下来。
亡国之前,椒图也曾故地重游。她以为早已干涸的观鲤阁却依旧生机勃勃,被人照料的很好。那时候她喜出望外,以为是易观瑕时常进宫来看她。询问了一圈才知道,是宫人悉心打扫。
她静坐了一整日,又放火烧了院子。
整个晋朝岌岌可危,做那样的疯事也合情合理。
芳若原以为椒图走错了路,见椒图步履生风,显然是轻车熟路,便没有再多说。
到了观鲤阁前,椒图轻声道:“姑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不知为何,芳若瞧着她的侧脸,心中竟起了一层畏惧。有心想要劝说一番,可见椒图只是垂着眼,无声地表示着自己的坚持。
她所有的话堵在嗓子里,认命地守在海棠花下。
观鲤阁分为三层,第一层可以看见荷花鱼池,第二层便能看得远些,是海棠春风。到了第三层,那便是能俯瞰整个晋宫。
椒图到了第二层就止步了。
她立在栏杆,望着远处桃红柳绿,此时晋宫尚未战乱,也没有颠沛,还是欣欣向荣的一番景象。前世她初登观鲤阁,一步上了三层楼,看了晋宫繁华,立志要成第一人。如今洗净铅华,却觉着此间最好,清风软香,盛世好景,已然足够。
沉甸甸压了许久的心事,忽而就舒朗了几分。
于情,父皇不堪为父,是该死。
可这世上该死的人那样多,若是一个一个都杀了,岂不是辜负春光,只想着杀人了。
她心结已结,不想久留,转身欲走的时候,却听见了楼上传来的几声交谈。
“姐姐,如今夏朝的使臣就要来接夏太子,若是他们当真带走了那姬图,咱们哪里还有什么指望啊!”
椒图心想麻烦了。
此时楼上有人,已不适合再闹出动静。
芳若离得远些,两人又是从后门进来的,没有看见前厅的守卫,实在不妥。
宫中最忌讳隔墙听言,她如今人微言轻,死一死也是最平凡不过的了。
沈初仍旧抽噎着:“如今姐姐被禁足,后宫都在看沈家的笑话。我也只盼着,能为姐姐争一争光。若是嫁到夏朝,为惜殿下生了太子,日后姐姐在后宫,自然也有我做倚靠了。”
往好处想,背后有夏朝皇后做妹妹,自然是不会有苦头。
可往坏处想,夏朝盘根错节,远比晋朝更为复杂。诸位皇子,随意挑出来一个,便都可以碾压晋宫的王孙。这样人吃人的国度,嫁过去,只怕死得会更早一些。
她心中虽觉着沈初愚蠢,却也没有多加嘲弄。
人往高处走,到了沈初这里,也是常事。
然而下一刻,她却笑不出来了。
“只盼着那姬图熬不过今日,早早死了算了。”
“……”果真歹毒。
可更跌破眼镜的是下面的一句。
沈书柔柔弱弱地道:“姐姐倒是有一计。”
声音很小,椒图听不太清楚恶,只隐隐听到什么舍了贞洁,得了富贵这番话。
她面露惊骇,想着前世若是能早早认识沈初,兴许能够交流一番心得。只是这法子她试过,最多不过是引火上身,玩火自焚。不过前世她离开芳芷宫时,宫中已经没有沈初的下落,不知道是谋得那一处富贵,总归是与卓惜不太相关。
她缓了口气,眼见上面两人密谈结束,外间传来了下楼的声音。她躲进帘子里,小心屏着呼吸,生怕教人撞见她在此处偷听。
好在想象中的危机并没有发生,待人走远了一些,椒图才下楼,继续走后门离开。
芳若还等在海棠树下,愁眉苦脸地立着。
椒图这些时日和她亲近一些,便问:“怎么了?”
芳若叹了一声:“方才我看见那沈姑娘了,她说她的香包丢了,问奴婢有没有看见。奴婢说没有,她却说……”
恐怕不是什么好听的言论。
沈家如今尊贵,自然瞧不上椒图身侧的奴婢。
椒图心下戚戚,只盼着自己早些离宫,放芳若回去伺候,免得跟在她身侧受气。
芳若也知道椒图的苦楚,说出来那些话只会脏了殿下的耳朵,也就没有再多说,只跟着往回走。
那厢去而复返的沈初,一路找到了观鲤阁,没有找到香包,反而在二楼中间闻到一股血腥味,并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药香,很清新好闻,如同盛夏的栀子一样。
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若是间隔长,这气味恐怕早早散去。
只怕此人是刚走。
可若是刚走,想必断然能够听见她们的对话!
那样大不敬的话,若是被旁人听去了,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观鲤阁周遭把守的密实,若有人来,必然会知晓。她脸上煞白一片,蓦地望见远处的海棠,棠树下,有一高一小的人影并肩走着。
沈初那双眼,登时就淬满了恶毒。
椒图对此浑然无知,只听着芳若的絮叨:“易先生的膏药最是好用,气味清淡又不会留疤,如今殿下要去饮风居读书,可要多问先生要一些。”
说罢,她又觉着不对,忙呸呸了一声。
“殿下自然也不会再用到伤药。”
椒图心里觉着可爱,不自觉地也勾出了几分淡淡的笑,片刻后又快速收拢了。
她不该对这些人再产生感情了。
这样一路沉默回到了重华宫,芳若为她收拾东西,决定搬去饮风居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