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出了母亲的神色有些紧张，于是寒武便果断放下手中碗筷，起身走过去开门。

打开大门，寒武才发现，竟是街道对面的邻居，老杨。

老杨看起来四五十岁，可经受岁月的侵袭，此刻已是老态龙钟，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满是沧桑。

“杨叔？快进来坐。”

看到是邻居，寒武便热情的邀请老杨进屋说话。

闻声，罗氏也顿时放松了下来，也放下碗筷，忙起身走了过来，笑着道：

“原来是杨哥啊，快进来说话。”

这时的老杨神色有些拘谨，尴尬的笑了一下，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遍，眼神有意无意的落在了饭桌上。

然后老杨这才小心翼翼的进了屋子。

进来后，寒武忙拉过一张凳子，让老杨坐下。

罗氏也在饭桌前坐下，道：

“杨哥吃饭了没有？”

这是一句再也正常不过的打招呼方式，不过在这种时候，却是显得有些敏感了些，因为罗氏母子正在吃饭。

果然这话让老杨神色愈加有些紧张了起来，支支吾吾的道：

“没......还没吃呢.......”

罗氏顿感诧异的道：

“那就在这里吃些吧，正好锅里还留了一些。”

这让老杨更加紧张了起来，连忙伸手摆了又摆，道：

“不不不......你们吃，你们吃就好。”

此刻的寒武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吃着饭。

因为这场面，似乎是大人之间的谈话，寒武也不便插嘴，只是在暗中默默的观察着老杨。

老杨也是春水胡同的住户，老杨嫂去世的早，只剩下老杨和十来岁的小杨，父子两人相依为命。

据寒武的观察，似乎两天前，老杨家便已经断炊了。

其实就在这时，春水胡同里的所有住户，差不多已经有一半人家断炊。

在往日，夕阳西下，家家户户房顶之上炊烟四起。

可现在能看见烟囱里冒出炊烟的，也就寥寥几户人家。

寒武家便是为数不多的其中一户。

场面尴尬了片刻，这时老杨才故作轻松的道：

“听说，外面的贼军就要攻城了。”

罗氏闻声，不禁哀怨的叹了一口气，道：

“其实让他们攻进来也好，你看看现在的城里都成什么样了，斧头帮光明正大的欺压百姓，满大街都是地痞流氓，打家劫舍，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下去了。”

老杨接过话道：

“听说贼军的首领可是个厉害人物，本领极高，手段也非常残忍。”

罗氏想了想，冷笑着道：

“他们手段残忍，能有斧头帮的手段更残忍？”

老杨尴尬的笑了一下，这聊天也似乎是没法再聊下去了。

最终，老杨清了清了嗓门，这才正式道：

“老嫂子，你也知道我们家情况，孩子他娘死的早，就剩下我们父子相依为命，可现如今，日子也愈发困难了起来，昨天，我煮了小半锅的米糠，可小杨那孩子，死活就是不吃，说吃这些米糠饭，剌嗓子，实在吃不下去.......”

直到这时，寒武才终于听明白老杨的意思，他绕了这么大一圈，原来是要借粮食的。

说到这里，老杨委屈的眼神中，几乎就要落下眼泪来了。

“可是.......小杨才十来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想他这样不吃饭，我怕.......”

最后老杨咬咬牙，下定决心的道：

“所以......我想找老嫂子借点米，别让我家小杨饿坏了身子。”

听到这里，罗氏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同时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了寒武。

寒武虽然只有十八岁，可也差不多成年，家中大小事，寒武几乎也可以做主了。

寒武将碗中最后一粒米扒拉到嘴里，这才放下碗，摸了摸已经吃饱了的肚皮，然后看向老杨，道：

“杨叔，现在贼军围城，都出不了城门，大家的日子也都过的差不多，这一顿米饭，也是我们家最后一顿米贩，明天我们也开始要吃米糠了。”

寒武的一席话，顿时让罗氏也惊呆住了。

原本，罗氏善心大发，是准备要借一点糙米给老杨的，可寒武却是若无其事直接回绝了老杨。

生逢乱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更何况，还是左邻右舍的，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听明白寒武的意思后，老杨委屈的眼神，终于忍不住一大颗眼泪便滑落了下来。

老杨一边擦眼泪，一边起身，道：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抱歉打扰了.......”

说罢老杨便起身离开了屋子。

目送老杨佝偻着身子，孤独的身影消失在对面的夜幕中。

罗氏起身关上了大门，神色诧异的质疑寒武道：

“对面的小杨就快要饿死了，我们借他们一点粮食怎么了？你知道救人一命有多大的功德吗？你怎么这么绝情绝义？”

面对母亲一连串的发问，寒武会心的笑了一下，解释道：

“娘，你的善心我理解，可现在是乱世，人人都是鬼，我们今天借了老杨家，明天呢？老李家，老王家，老张家都过来借粮食，我们有多少粮食也不够外借的啊。”

沉默片刻后，寒武问母亲道：

“再说，你借了他粮食，你以为他会感激我们吗？”

罗氏尚未来得及说话，寒武摇了摇头，替母亲道：

“他们非但不会感激我们，而且还会更加怨恨我们，凭什么我们没东西吃，就你家粮食吃不完？”

“这就是人心，不患寡而患不均。”

“我们将米借出去，又招来了怨恨，这种蠢事，我们为什么要去做呢？再说我们的粮食也不充足啊。”

听完寒武的一番话，罗氏失魂落魄的坐下来，神色怔怔了许久，这才好不容易回过神，口中喃喃的道：

“小武啊，你也长大了，以后家里的事，都由你来做主吧。”

最后，寒武安慰母亲道：

“娘，你就放心吧，只要有我在，我们家会一直平安无事的。”

罗氏眼神中泛着泪花，努力的点了点头，道：

“小武长大了，小武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