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嘶长吟,毛色如墨的神骏在辽阔的草原上奔驰。一头壮如肥牛的淡褐色麋鹿在前方逃窜。神骏的马鞍上骑着一个穿着戎装的男子,他的背上束着一把三尺半长的银色铁弓。铁弓在阳光的照射下成压抑的银灰色。马鞍上斜挎着几支素白色的羽箭。
麋鹿的后肢轻跳,利用强健的肌肉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凌空于天地之间。男子的眼神锐利如鹰,须臾之间,铁弓已拉如满月,箭在弦上,瞬息而发。
“中!”
羽箭如银白色的闪电,直击麋鹿的肋间。只听到一声悲鸣,麋鹿在凌空之中瞬间被羽箭洞穿,沉重地摔在草地上。男子勒马停住,左手轻抚着黑马的鬃毛。狂风之下,细长的鬃毛宛若一面迎风飘扬的战旗。
此时,一个身披黑甲的武士骑着棕马从草原的那头赶来,他的后面还跟随着几个同样披着黑甲骑棕马的武士。他们的黑甲上都纹着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那雄鹰在浩浩荡荡的马蹄声中好似活过来一般,栩栩如生的鹰眼闪烁着锐利的光辉。而他们的背上也同样挂着银色铁弓,但与之前的那名男子身上的相比却明显小了一圈。
带头的武士一马当先,驾马奔至之前那男子射下的那头麋鹿旁,随后弯腰一提,竟单手将那壮如肥牛的鹿提了起来。刚才的羽箭已然将其一击毙命,鲜血顺着箭薪一路淋在尚有露珠浮于表面的青草上,将绿地染成了血色。
带头武士提着糜鹿驾马走至男子马旁,用那剩余的一只左手行了军礼:“恭贺王爷猎得头鹿!如此肥硕的麋鹿也是几年难得一见了。”其余的黑甲武士也早已勒马在旁,双手把拳:“恭贺王爷!”
王爷转头看着带头武士笑了笑:“你也是好臂力,如此这般壮如肥牛的麋鹿竟被你单手提起来了。”
“樊俞本来也就是一个市井莽夫,得王爷赏识才得以在军中混得个一官半职,空有蛮力,自然也只能干点粗活。”
这时一匹素白的白马踏着草地而来,马背上骑着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铁弓和箭框被随意地挂在马鞍上,懒洋洋的,不像是武士,倒像是一个闲逸的贵族公子,手上还握着把白羽黑尾扇。
焚俞看到了白衣男子,有些不屑地说道:“这个方寒,明明是陪王爷打猎,还这么漫不经心。甲胃也不穿,一身白,大冬天还拿着羽扇,倒像是来观光的。”
方寒驾着马缓步走到王爷与樊俞身旁,他听到了刚才樊俞对他的不满,倒也不生气,只是微笑:“我与你不同,没有你那一身粗犷的蛮力。我只是一个文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呵,不过一个瘦书生,绣花枕头稻草包,真要领兵打仗,还有你什么事?”樊俞见他依是半开玩笑的样子,讥讽道。
“兵法曰:‘为战取胜,上将以谋,中将以策,下将以战。’樊将军勇猛无畏,有上将之风却行下将之事,当为自省。”
樊俞说不过他,便也只好别开脸,小声嘟囊了一句:“油嘴滑舌!”
“好了,行了,你们两个就别吵了。好不容易能出一次宫打猎,不必听那些只知满口儒言儒语的百官唠叨,如今却又得听你们两个辩论,搞得我耳朵都得起茧子了。”燕王爷说,“王子们呢?”
方寒理了理衣袖,转马回望:“在那。”
王爷回头眺望。三个身着戎装的少年骑着马过来,其中年最大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最小的也不过六岁左右,他们的身后跟随着几个与前方一样的黑甲武士。
三个少年看到了王爷,收紧拴绳,加速了马步,来到王爷身边。其中年纪最大的先行作了一个揖:“恭贺父王。”另一个也随声应喝,唯那个最小的少年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沉默。
“嗯,免礼。”王爷随口应了一句,后来看向那个久不言语的最小的少年,“熙辰,怎么不说话?”
刘熙辰抬头望向王爷又看了看被樊俞单手提着的那头麋鹿,血液在草地上淋出一口血井,作了一个揖:“父王猎得头鹿的确是可喜可贺之事,可儿臣心想此鹿与儿臣一样有着自己的父母,也许甚至还有妻儿,不过因长得剽肥强壮便死于非命。今日不幸被父王猎杀,也是天命,但细细想来却也让儿臣神伤。”
王爷说:“那依你所言,今日出宫狩猎乃是错误之事?”此言一出,同行护卫的黑甲武士都不禁心里暗自为“童言无忌”的三王子刘熙辰捏一把冷汗。一个庶出的王子是万不得说出这样的话语的。
刘熙辰低头沉默不语。
“骑,射乃古之君子六艺也。父王出宫狩猎亦为闲时雅兴,何至错误之事,熙辰一时失言,父王大可不必为小事而扰了兴致。”年纪最大的少年出来解围。
“大哥所言极是,父王不必介怀。”另一少年也说。
方寒见此将羽扇贴至嘴前,身子向樊俞微靠,“你以为如何?”
樊俞小声说:“三王子刘熙辰太过慈怀,不是帝王之才。二王子刘子逸唯大王子刘泽昌马首是瞻,亦不行。大王子言行妥当,无论是德才,品行又或是勇武都如王爷年轻时一样。我站大王子这边。”
“哦,”方寒略微有点惊叹,“以往一直以为你只是个莽夫,不曾想眼界却不低。可惜……”
“可惜什么?”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方寒有些神秘地轻声说。
“有话就讲,有屁快放!”樊俞火气有点上来。他与方寒都本是布衣,受王爷赏识,得以从军。他还比方寒早入军两年,自认是前辈,但奈何方寒本就不是什么守纪的人,那套文纠纠故作神秘的作态,虽不至仇视但却颇有不满。
“也不逗你,我站三王子这边。为君者,仁义为本,刑罚为末,三王子虽年少却有如此仁义之心,将来必是奇才!”方寒说。
王爷莞尔而笑,回头看向了樊俞和方寒。樊俞和方寒以为刚才的妄议传入了王爷的身中,一瞬间被王爷看得有些拘谨,“樊俞,将那只麋鹿安葬了吧。”
“啊!?”不只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三位王子都露出了说诧异的眼神。尤其是三王子刘熙辰,他抬头看向王爷那锐利如鹰的双目。双目中的不是杀伐果断的利箭,而只是柔软,宛然狮群中的不是狮王面对幼狮的关怀。
说罢,王爷勒马回头,向东走去。那是燕王府的方位。
“王爷,那现在?”樊前见王爷调转马头朝向燕王府,有些不解。
“回去吧,还有很多奏折没有批阅呢。”王爷只是驾马,并没有回头。
“可我们才刚开始……”樊俞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方寒在他身后,右手轻拍他的左肩。“赶紧埋了吧,他是认真的。“方寒在他耳边轻声说。
“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他了。”樊俞的表情惆怅。
“何止是你,我也不懂他……”方寒驾着白马掠过樊俞,跟在王爷的队伍后面。除两名雄鹰铁骑在樊俞身旁,其余人一致走上了打道回府的道路。
天边的太阳当空,阳光穿透云层照射在武士们的黑甲上,折射出银灰色的光芒。草原的生灵远眺着返航的武士,目送着仁慈的君王与少子。呼啸的狂风吹扶着少子的披风,如同兽神的祝福。
许多年后,在北燕的街坊流传着“少子一言,可使君王回返”的民间故事。父母给家中懵懂的孩子讲述此事,教育孩子为人以善,街头茶馆的说书先生也经常拍着案板,满口吐沫腥子,大谈“少子一言,可使君王回返”,那架势仿佛如临在前。而那时的少子早已成为四海归一的帝王,那时的君王却早已成为荒野上的枯骨。历史便是如此,平民的血毫无波润,帝王将相的死也不过几篇民间小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