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细雨微凉,东乡糖厂的职工宿舍里,孙国良狠狠推开大门。“哐当”一声响,惊动了在家干活的邹淑梅。
邹淑梅把洗好的衣服晾在杆子上,瞅了一眼烟雨迷蒙湿意满满的天空,摇了摇头。这都下了好几天雨了,衣服洗了晒晒了又洗,总是拂不去的一股子霉味。
邹淑梅擦了擦手上的水,端起脸盆迎了上去,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老三人呢?!”孙国良四下找了一番,怒气冲冲地问道。
“没回来呢,啥事这么急匆匆的。”
孙国良气得额头青筋都冒出来了,一双眼瞪得跟牛目一样,鼻子里头呼呼地喘着气,指着妻子的手指晃了好半天,这才说道:“你都惯出个什么混世魔王来了!老三……她把厂长儿子的头打破了!”
什么?
邹淑梅心中一惊,手上的烤瓷脸盆一个没端稳,“磅铛”掉落,打了好几个转儿才稳稳当当地立在地上。她一拍大腿:“坏了!”脱了围裙就往外跑。
孙国良皱起眉问:“去哪儿啊你?”
“我找老三去!”
甘蔗地的草垛里,猫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孙珊扶着额头呢喃着醒过来,被眼前漆黑黑的环境吓了一跳。她伸手摸了摸,是粗糙磨砺的手感,顿时觉得不对劲。拿起一根长枯叶凑近了看,竟然干掉的甘蔗叶!
她慌张地拨开叶子丛走出去,傻愣愣地看着外面野茫茫的一片景。微雨下,是一片绿油油的甘蔗田,陌生中又透出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她无意识地挪动了两步,忽然低头,那里,是一双穿着黑色布鞋的小脚丫——
孙珊重生了。
穿回了1973年,她还在东乡糖厂的时候,那是她青葱岁月中最美好的年华。
如果不是因为一分之差没有考上大学,她也不用灰溜溜地回城里嫁人。婚姻带给她的除了女儿之外都是痛苦的回忆,独自抚养女儿的艰辛还有……渣男丈夫对她的反复家暴。而就在昨夜,她那醉酒的丈夫回家,三两句不顺心,又对着她挥起了拳头……
没想到,这再睁眼,竟然回到了糖厂。
孙珊看着自己的小脚丫子,郁闷地晃了晃脑袋。如果没猜错的话,现在还有一个巨大的难题摆在她眼前……
她刚才,一锹子挥到了糖厂厂长儿子的脑袋上。
不出意外的话,那小子应该脑袋开瓢血流满面了。
看着满手的煤灰,小孙珊不免有些哀怨——
重生的第一天,她老父亲的那顿竹笋炒肉,怕是免不了。
“姐?”有人探头探脑地小声叫着,挨个儿摸索着几个堆得老高的甘蔗垛。
孙珊眼睛一亮,连忙从里头伸出脑袋,招了招手:“这儿呢!”是她弟弟!这时候的孙江还是个虎头虎脑的大胖小子,跟前世瘦骨嶙峋满嘴牙齿掉光的小老头完全是两个样。
孙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被孙珊一把拉进垛里,拎着混杂了汗水和雨水的衣服拼命扇风。
“别扇了别扇了,这味儿……”孙珊捏住鼻子,嫌弃地说道。衣服没干就穿在了身上,又是霉味又是汗味的,充斥了整个狭小空间,跟茅坑里的沼气似的。
孙江才不管她,先把气顺了,又咽着口水吐槽她:“姐,你怎么又闯祸了?!”
孙珊耳朵动了动,他能找过来说明基本整个厂子都知道这个“好”消息了。她压低了声音问:“爸妈情绪怎么样?!”
“气炸了好不!”孙江瞟了她一眼,黑暗里只能看见姐姐两只眸子跟个星星一样闪啊闪的,盘起腿跟她大倒苦水,“爸拎着鸡毛掸子在找你!妈……面上看着倒是没啥大动静,就怕……”后半段话没敢说。
不说孙珊也知道,在他们家,孙国良就是个嗓门大的纸老虎而已。真正的山大王那可是她妈邹淑梅。小老太太以前可是地主家的千金,那是能文能武,外柔内刚彪悍得紧。
孙珊缩了缩脖子,讪讪一笑。
面上没动静,指不定心里滔天骇浪呢!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又把弟弟拉过来,屏住呼吸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孙江立刻摇手:“不不不,我不敢。”
孙珊一咬牙:“以后零花钱都给你!”
孙江脸上一喜,咬着嘴唇好好想了想她话里的真实性,这才点点头:“那行吧,我现在就去,估摸着半个小时就回来了。你算好时间,要是回去早了我是真帮不了你了。”
“别废话,快走快走。”
孙江理了理衣服,探头小心地看了一圈,确认没人后这才一骨碌钻了出去,走两步就飞快地跑了起来。
……
四月的天黑得还很早。孙珊估摸着差不多时间了,这才慢悠悠地往家里走去。出来的时候特意抹了一把土在脸上身上,她虽然打瓢了那衰小子的头,可自己也没讨到好果子,脸上被抓了血道子不说,还摔在了煤地上,膝盖渗着血丝,一眼看上去凄惨无比。
孙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临近职工楼的时候还特意抓乱了头发,硬是逼出了几串鳄鱼的眼泪,调整好自己悲伤又惊恐的情绪。
“这不是珊珊嘛!国良,淑梅,珊珊回来了!”阳台上有人眼尖,一眼就看见了一瘸一拐走回来的少女,定睛一看,不是老孙家找了一天的闺女嘛!立马扯了嗓子朝着楼上喊。
孙珊扯了扯唇角,眼神更加哀伤了,吸了吸鼻子,听着家里大门“砰”地响起,父亲急躁又快速地下楼脚步声。
一,二,三。
开哭!
“哇——”她捂住脸,在众目睽睽之下,嚎啕大哭——
孙国良一脚差点踩空,勉强扶住了墙壁才稳住身形。他定定地看着眼前越哭越大声的女儿,脸色变了几变,瞪了半天才没好气地说道:“你还有脸哭!”
怎么没脸?
孙珊捂着脸飞快地吐了吐舌头。
她不光要哭,还得嚎得整个职工楼都听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