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卿婈是认真的。
若非必要，她不想走到和北冥翊成婚的地步。
在她眼里北冥翊还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即便十年时间过去，他已称不上“孩子”一词，变成了“大男孩”，更确切地说是个“男人”了。
对上她询问的眸光，北冥翊拢在袖子里的手指骨节无意识蜷缩。
他抿唇。
“嗯？”
久久等不到回复，风卿婈也没追问下去，而是换了个思路：“殿下，可好奇取代了你喜欢的姑娘的人，是谁？”
她如花瓣一样的唇微微上扬，那几个字徘徊在唇齿，似乎随时都能吐露。
北冥翊心脏猛地一跳，随即心跳加速，既盼望她吐露什么，又盼着她不要说什么。
最终还是后者战胜了前者……
热意滚滚的殿内，少年微哑的嗓音如泉击石，清凌透彻。
“我不在乎你是谁。”他皱着眉，唇角泛出一抹苦笑：“总归她已经不在了，是谁都无所谓。”
风卿婈眨了眨眼睛，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她其实也并不是很想说出来，风兰芷已经是过去了，又何须再提？
看着少年略微痛苦的神色，风卿婈本能地以为他是为原来那个风卿婈而伤怀。
不由轻叹一声：“抱歉。占了你心爱的姑娘的身子。”
除了这一句诚诚恳恳的抱歉，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抚北冥翊。
说得再多也不可能让他心上人回来，毕竟是她占了风卿婈小姑娘的身子，是她占了便宜。
可若要风卿婈为此感到愧疚，倒也不会。
毕竟原来的风卿婈不是她害死的，是因为北冥玄的漠视和风云瑶的谋杀而死的，没有她，原来的风卿婈也是死了的。
可看着北冥翊这样，她真是于心不忍呐……
只能感叹一句孽缘啊！
少女眉间神色几变，隐隐带了几丝忧愁。
北冥翊想开口劝导她，占了原来风卿婈的身子，不是你的错，可又害怕聪明如她，这话一说出口，保不定被她察觉出什么。
便紧紧抿着嘴唇，摇了摇头：“现在说抱歉也没有什么用。”
话虽如此，风卿婈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提及婚约之事。
看他情绪低沉，不好再追问，心内却有些着急。
北冥翊究竟怎么想的？
这孩子如今长成这样，心思深沉，她是全然看不出一点他的想法来的。
可这件事拖不得啊。
风卿婈正犹豫要不要再问一遍的时候，少年忽然开了口：“关于婚约……”
风卿婈骤然抬眸，眼中华光四溢：“婚约如何？”
“关于婚约，我之前去跟父皇退婚，父皇态度很强硬。”北冥翊眸光忽明忽暗：“只怕这婚约，必须得遵循父皇的旨意才行，若不然，这一次是板子，下一次不定是什么呢。”
少女眼中的光华肉眼可见地暗沉下去。
她如此这般迫不及待，是真的不想与他成婚。
她对他，除了当年的师徒情分，是真的半分其他心思也没有！
北冥翊眼睫颤抖，舌根发涩。
风卿婈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幽幽长叹起来。
北冥翊说得不无道理，就算他们俩都同意退婚，永宁帝那边首先就不同意。
帝王命，又岂是那般好违背的？
况且永宁帝在这件事情上又是出乎意料的看重，绝对地展现了他的帝王权势。
杖责之刑说打就打，毫无商量的余地，强硬得简直不像是永宁帝的行事风格。
“唉……”
她扶额，叹息一声。
听着耳畔一声接一声的叹息，北冥翊唇瓣抿成一条线，微微紧绷。
就在风卿婈第三声叹息结束后，他才开口：“郡主，你对我，真的没有男女之情么？”
风卿婈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一愣。
“没有！”下一瞬，她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对太子殿下，有欣赏之情，有关爱之心……像朋友那般的关爱之情，独独没有男女之情。”
北冥翊眸光有些涣散，顿了片刻，又问：“那么，郡主可有心悦之人？”
风卿婈不明白他何意，摇头：“没有。”
想起前世，对魏峥虽说一开始并不上心，可后来也慢慢地付诸了心意，却落得那般田地。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风卿婈哪里还有再喜欢人的心思。
“不仅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她说。
北冥翊捏着袖子的手骨节发白，闻言微微怔忪。
以后也不会有……
她对所有的男人都已经失望至此了么？不过，她没有喜欢的人，总归是个好消息。
惊疑不定的心在这一瞬稳稳落地，北冥翊眼神晦暗不明，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正好，我一颗心都系在风卿婈身上，今后，我大约也不会再喜欢旁人了……”
少年眸光灼灼，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一股热气莫名顺着脖子往脸上涌，风卿婈如被他眸光烫到了一般，不自在地偏过头。
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他指的又不是自己……
不过风卿婈能感觉到，少年方才几乎是将自己的一颗心给捧了出来。
不由想：原来的风卿婈小姑娘是多好的人？竟然值得他如此痴心痴情。
若是原来的风卿婈没死，二人必定是一对极好的眷侣，可惜……
风卿婈有些心疼。
不过，他方才那话，似乎，大有深意……
“殿下的意思是？”风卿婈微微扬眉。
“郡主没有心悦之人，我心悦之人……”北冥翊望着她苦涩一笑：“如今又是这般，可我为一国储君，必须得娶妻，给北燕一个太子妃，这个太子妃，不是郡主，也必须得由别的女子来当……”
“然后？”
“我既然将一颗心全然给了风卿婈，便不会再爱慕于其他人，将来以后，也是祸害无辜女子的姻缘……”
风卿婈听出苗头来了。
她挑了挑眉：“殿下不会是想说，我们可以真戏假做？你想要一个名不副其不实的太子妃，来替你做掩饰是吗？”
“是。”北冥翊垂着眼皮，鸦羽般的长睫盖住了眸中神色，他点了点头：”眼下圣旨已下，我们似乎也只有将错就错这一条路。”
的确，眼下也只有这一条法子可行。
可……
风卿婈总觉得不太对劲。
她秀眉轻拧。
“所幸，我与郡主都对对方没有那种心思，即便是成婚以后，我们二人……互不干涉，互不打扰，只需在人前逢场作戏即可。”
风卿婈驱散心中的怪异感，眉头舒展：“所以，只是一场交易对吧？”
对上少女明亮的眸子，北冥翊压抑在心的烦躁猛地窜高，直冲他天灵盖。
北冥翊死死摩擦着袖子来压制，搓得指腹发红，隐隐发麻。
才点了点头。
风卿婈眸子一亮，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如今这具身子已经十六岁了，正如北冥翊所说，他的太子妃不是她也会是别的女子。
而她到了这个年岁，若是不出嫁，不仅会被人诟病，还会有不少麻烦事儿，她将来要嫁之人不是他也会是别的男子。
何况若要退婚，也难如登天，她已经违背过永宁帝一次了，上次北冥玄之事是顺势而为，她的退婚之言也并不出头。
可这次若是再退婚太子，永宁帝难道不会觉得她心比天高？
觉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朕的儿子，不如将你嫁给一届马夫走卒，看你心能高到哪儿去！”。
届时她该如何？再来退婚？
如此周而复始，纵然永宁帝是个仁君，她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够永宁帝砍几回。
不如就听北冥翊的，二人互助互利，一拍即合。
想通只在一瞬间。
“为今之计，似乎只能如此了，不过……”风卿婈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北冥翊心骤然提起来，音色发沉：“什么？”
“既是场交易，殿下打算何时止？”虽是好法子，但风卿婈也得弄明白才行，不能贸然答应。
“何时止？”
风卿婈半开玩笑地说：“有朝一日，殿下若再次找到真爱，总不能我还要与殿下绑在一起吧。”
北冥翊嗓音发干：“……不会再有别人了。”
风卿婈在心里再叹一句“可惜”面上却说：“殿下还小，别这么早就下结论嘛。”
“那就等我有了所爱，再与你说。”永远不可能有那日。
风卿婈自动理解为到时候就是交易截止之日，她道：“行，一言为定，我们击掌为誓？”
二人双掌相击。
风卿婈了却了一桩心事，亦确定了后路，自然眉开眼笑。
可看着少年沉沉的眉眼，总觉得他不太开心，但此事是他最先提起来的，没道理不开心。
许是她看错了。
没了后顾之忧，且敞开了各自的心思，风卿婈也不怕北冥翊误会，便待北冥翊是越发关护起来。
落在有心之人眼里，就如一缸子醋被打翻了，酸涩难忍。
北冥玄站在湖边，望着一湖之隔边的御花园里。
即将步入隆冬，御花园里百花枯萎，唯有大团大团的枫叶如火一般绽放。
少女披着翠绿色斗篷，领子缀了雪白的狐狸毛领，越发衬得她鲜活娇俏。
她推着推车，推车上坐着一席白色斗篷的北冥翊，二人缓缓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