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卿婈脑子里嗡鸣一声,一些不好的念头闪过,连羽行后面的话都没来得及听,抬步往里面跑去。
殿内。
北冥翊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面庞越发消瘦惨白,眉心微微紧拧,有宫女小心翼翼地给他喂药,却连一滴都喂不进去。
“太子方才呓语,这会儿连药都吃不进去了。”羽行追进来说。
风卿婈松了一口气,拿过宫女手里的碗:“我来。”
然而饶是她怎么费尽心思,北冥翊也不肯张开嘴喝一滴药,风卿婈强行灌进去一勺汤药,全部都从他嘴角流了出来。
“太医嘱咐了,这药一定得一日三次按时让殿下喝下去,这可怎么办?”羽行急的团团转。
风卿婈被他的样子弄得心烦意乱,说:“你们先出去。”
羽行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北冥翊,还是在风卿婈的眼神威压下走了出去。
房门轻声被关上,偌大的寝殿内只余风卿婈一人,她将药碗拿在手里,轻轻凑到他耳边唤:“北冥翊?”
淡淡的清香味儿轻袭而来,北冥翊眉头轻轻拧起。
他脑海里混沌一片,如被困在一片冰天雪地里,茫然四顾,不知方向在何处,他冻得瑟瑟发抖,就在快要支撑不住时,这一声轻柔的呼唤让他泛冷的心流出脉脉暖波来。
然而很快,北冥翊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不对,他做了错事,他为了达到目的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她知道后有一日会彻底离开他的。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担心,眼圈一阵风雾散去,冰天雪地里风卿婈的面貌出现。
她站在白雪皑皑中,一席白色长裙,拧着眉头似责怪地看着他,那么缥缈,似乎随时都要与雪融在一处,随风飘散而去。
“不要……走!”
风卿婈忽然被北冥翊的呓语吓了一跳。
此时此刻,少年眉头紧紧拧着,牙关打颤,满脸惶然之色,似乎做了什么噩梦。
只见他唇珠颤抖,嗓音微不可闻,风卿婈没听清他的呓语,便将耳朵凑近去听。
少年紧紧反握住她的手,力道之大,让风卿婈的手都泛起了白,他呼吸急促:“不要走!”
风卿婈听清楚了,不由一愣,随即轻声安抚:“放心,我不会走。”
北冥翊却摇头:“不要走!你答应我的!”
“我答应过你,不会走的。”
“不,你骗人!师父,你最后还是要走的!”他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来,整个人冷得发抖:“你答应我,要给我带小马驹的,可是你言而无信……”
少年语气微微哽咽。
一瞬间,风卿婈心里如被什么东西攥住,生生地疼。
她轻柔地用手绢擦去他额头上的汗珠,说:“这一次师父不会再走了。”
少年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抖,显然在压抑自己焦躁的情绪。
“真的,当初是迫不得已才会如此,以后我绝不会了好不好,你先好好喝药,把自己身子养好,我带你去找小马驹。”
少年皱着的眉头渐渐抚平,起伏的胸口也缓缓归于平静,安稳下来。
风卿婈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额头,满心愧疚。
当年她的确答应了他,可风卿婈自己也没想到那会是最后见他的一面,难以想象,少年带着满心期盼等待着她回来,可却等到了她尸首的消息。
唉,这孩子真是……
风卿婈摇了摇头,拿起药碗送到他唇边,浓郁的药味儿一钻进鼻子里,北冥翊皱起了眉头,风卿婈连忙安抚:“要好好吃药,才能好起来。”
轻柔地细语抚平了少年的眉心,他乖乖地张开嘴,任由风卿婈将一勺勺苦涩的药送入口里。
喂人喝药这种精细活儿,风卿婈生平第一次做,一碗药喂下来她简直筋疲力尽,她擦了擦头上的汗,又担心北冥翊饿了,传唤宫女进来给北冥翊熬些东西吃。
羽行跑进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见了底的药碗,眸中满是诧异:“你……你怎么让殿下喝下去的?”
这一天下来,殿下连半滴水都未进,更别提喝药了,任谁想尽各种办法都没用,没想到风卿婈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了。
羽行一时间不知是何滋味儿。
“自然是喂他喝下去的。”风卿婈说。
有太医进来看了一眼,大喜过望地说:“殿下肯喝药了,一切就好转了,快快去告诉皇上,让他安心。”
永宁帝赶来时,风卿婈已经给北冥翊喂了小半碗熬得软烂的米汤水。
晚霞透过半开的窗户投射进来,照在二人脸上,熠熠生辉,少女俯身去为北冥翊擦着嘴角,如瀑般的长发自然散落在她肩头,侧脸温和专注。
甚至都没有察觉到永宁帝的走近,直到一席明黄色映入眼帘,她才反应过来,站起身行礼。
永宁帝摆摆手让她起身。
年近四十的永宁帝脸上满是疲惫,站在床前瞧着北冥翊的面色问,双唇紧抿,唇边唇纹愈发深刻,他问:“你喂他喝了药?”
风卿婈点头:“是。”
“太子何时能醒来?”永宁帝看向那几名战战兢兢地太医。
“这……若太子能好好服药,好好治疗,不出三日必然能醒过来。”老太医重新给北冥翊把脉,按着他的脉搏,略作思想,给了确切的回答。
”三日。”
“不过,前提是太子病情不再恶化。”
永宁帝若有所思地点头:“你们都出去吧。”目光落在风卿婈脸上:“朕有话与你说。”
所有人悄然退出,永宁帝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北冥翊煞白的面色,脸上浮现一丝忧心,不由轻叹一声。
一声轻叹道尽了心里的担忧。
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挂起的九五至尊,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父亲,一心只期盼着自己儿子能早日康复过来。
风卿婈站在一旁,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有些不忍,轻声开口:“皇上不必忧虑,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话虽如此,少女眼睫开合间,眸底埋着化不开的担忧,可见她说得是鬼话。
“你听听自己说的话,自己信么?”永宁帝轻哼一声,在床边坐下,摸了摸北冥翊的头发,愁眉不展:“这孩子啊……”
风卿婈低着头,听他说话。
“看似柔弱不堪,实则心思之坚韧,远非常人能比,这也不是好事,这样的人太倔强了,但凡认定的人和事儿,从来不会改变。”
永宁帝眸光扫过风卿婈低垂的眉眼,又落到窗外的霞光上。
正是日落之际,半边天都被晕染得橘红,铺在地上散发着碎金般的光芒,将巍峨壮观的东宫渲染的美不甚收。
永宁帝却无心观赏美景,收回目光,淡淡道:“翊儿是朕最引以为傲的孩子,从小到大从没有让朕操过心,甚至比起朕这个做父亲的,他还做得更好。这些年来,朕身居高位却有太多身不由己,朝中虎视眈眈之人不少,他为了帮扶朕,不得不以假象迷惑旁人,这么多年来一直为人诟病。”
“可朕最清楚他是如何这样的,为了谁如此,从小到大,他总是如此负责又懂事。”
永宁帝目光落在风卿婈面上,语气凝重:“可如今,他为了你,竟然变得如此不负责任,将自己的身子弄成这样!他是北燕不可缺少的储君,竟然一点儿也不考虑其他……”
永宁帝连连摇头,想起勤政殿内那一案还没批改的奏折和一大堆没有处理的事务,终于结束了越来越冗长的话题,起身路过风卿婈时站定,望着她面容问:“朕说这么多,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他话里话外都是敲打之意,风卿婈能不明白么。
她有苦难言:“……明白。”
永宁帝缓和了面色:“明白就好。朕还有事务要处理,你好生照顾太子。”
“恭送皇上。”
风卿婈目送永宁帝远去。
回眸看去,床上的少年面庞毫无一丝血色,静静地阖着双眸,斑驳光影照在他额头上,散发着碎光,使得他面容沾染了一丝圣洁。
风卿婈心内如被浓雾包裹,轻叹一口气。
夜幕渐渐浓稠,风卿婈趴在床沿边昏昏欲睡之时,忽然听得外面一声喧嚣。
她脑海里模糊的睡意骤然全无,拧眉细听,听到似乎是个女音。
在东宫内,谁敢这样大声喧嚣?
她拧起眉头,仔细拉好青色床幔,走了出去。
夜幕渐落之际,一男一女站在庭中,羽行如同木棒一样杵在他们面前。
“此时天色已晚,我们殿下已经休息了,玄王殿下,三公主,不如改日再来探望。”
这一男一女并不陌生,正是北冥玄与三公主北冥灵。
北冥翊终究是储君,若是此次昏迷不醒的事情传出去,永宁帝唯恐招人钻空子生事端,便命人封锁了消息,只说太子染了重风寒。
这一对兄妹竟然显然是来探个究竟的。
“大胆奴才,太子为我之兄,为玄王之弟,我们又不是旁人,你这样防贼似的妨我们作甚?!”
三公主柳眉倒竖,明明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此刻看去,却是满脸刻薄之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