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到底是不是一个正常人？”随着太子大婚日期的临近，这个话题，逐渐变成了建康城，甚至整个晋国，最具热度、讨论人群最多的话题。

到最后，老百姓们最愿意信服的一种说法是：太子殿下，嘴歪眼斜，说话最多只能说出三个字，而且口齿不清，智商只有五岁孩童大小。至于为什么是五岁，那就是没有人愿意去细究的问题了。

“姐姐！姐姐！”贾长安正在院子里摆弄着弓箭，突然听到弟弟贾浩的声音，从大门外飞速传来，语气中的着急，已经充分说明，贾浩又听到了什么劲爆消息。

贾长安早就习惯了自己弟弟的这种浮夸声音，此刻毫不在意地继续弯弓、搭箭，举手间，羽箭正中远处箭靶靶心，贾浩也刚好这个时候跑了进来。

“哎呀，我的亲姐姐，人家女孩子都是胭脂女工，你就整天倒弄这些男人的玩意，外面的消息都传得满天飞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在意啊？”贾浩一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边说道。

贾长安并不看向贾浩，继续弯弓搭箭，语气平静地问道：“天塌下来，有你姐给你顶着，慌什么慌”。言语间，又一支羽箭直奔靶心而去。

“你是真没听说吗？外面都说，太子的智商，只有五岁孩童大小，说话都说不清楚，这样的人，姐姐怎么能嫁？”贾浩趴在贾长安身边的桌子上，着急的不仅语速加快，整个人的脸上表情更是复杂，眉头皱着，眼睛一圈的皮肤几乎要拧巴到一起了。

“都是些坊间传言，不能信，你什么时候能长大起来，万事万物，要有自己的判断，不要人云亦云。”贾长安终于转头看向了贾浩，只不过说话的时候，顺手拿起一支箭杆，最后四个字一字一下的对着贾浩的脑袋连敲了四次。

“可是，外面传得有板有眼的，可真实了，有的人说是在太子宫中当值过侍卫说的，有人说是太子宫中的厨子说的，就算这些消息不真实，可是无风不起浪啊，万一太子殿下他真的就是这么个智商，那怎么办？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你这万一嫁过去了才发现外面的流言都是真的，岂不是后悔都晚了？”贾浩继续争辩道。

“你别说，普天之下，除了娘亲，也就是浩儿最疼我了，替姐姐考虑得这么全呢。”贾长安生硬地咧开嘴笑了一下，语气中充满了暖心的满足。

“那是，我可就你这么一个姐姐，我什么都不管，我只要你幸福，堂堂贾家的大小姐，那必须的，不能受一丁点的委屈，”贾浩认真的说道，一丁点三个字，更是一字一顿，说得格外重视。

“姐也是这样想。”贾长安立马回以满脸幸福温馨的笑。

“对了姐，我觉得这个事还是要细细打探一下，不过这太子府的人，嘴是真严，我花了一百金，找遍了建康城里那些消息灵通的人，愣是问不出来绝对有保障的信息。”贾浩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很正常，太子，大概率的，没有民间说的那么差，但是，也没有父亲和王伯伯说的那么好。”贾长安放下手中的长弓，转身坐在身后的凳子上。阳光倾撒在她的脸上，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此刻更加晶莹剔透。弯弓搭箭所消耗的体力，化作了点点汗水，沾着发根和皮肤，反而更显爽朗，没有女子的清秀，倒是更像男人的英姿飒爽。

“姐姐，你可真好看，太子真是好福气，娶了我这么漂亮的姐姐。”贾浩站在贾长安旁边奉承着。

“就你姐我这样，还叫好看？你说的话，怕不是发自内心吧？王家的姑娘，那才是建康城里出了名的美人，什么国色天香、秀色可餐、亭亭玉立、倾国倾城，我算是从他们谈论王家美人的过程里，学到了一堆好词。”贾长安略带讥讽说道。

“嘿，那有什么啊，我告诉你姐，男人看女人，心态很重要，有些女人，那就是枝头的牡丹芍药，虽然娇艳万分，但是也就只是一眼，多看几眼之后也就索然无味了，但是有些女人，那好比出水芙蓉，让你感觉卓然独立，越看越着迷。”贾浩自顾自的说道，听着这话，倒不像是在夸贾长安，而是在总结自己这些年的心得。

听到贾浩这么说，贾长安默默地抓起刚放到旁边桌子上的那支箭杆，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毫无波澜，闭着眼睛说：“啧啧，我怎么没有发现，小小年纪，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起女人来了？看上了哪家姑娘了？你可别给我往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跑，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尽管跟你姐说，姐去给你提亲，但是，要是敢往那种地方跑，小心我打断你的腿。”贾长安说话间突然睁开眼，扬起手中的箭杆，摆出要向贾浩砸过去的势头。

“别、别，我可不敢，姐姐饶了我吧。我还有个重要的事情没说呢”。贾浩突然摆出了一副神秘的表情。

“有正事你不早说？快说！”贾长安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想不想见见太子的真面目？”贾浩面带神秘，露出一副有些无耻的表情。

“有办法？”贾长安紧跟着问道。

“后天是一年一度的祭祖节：十月朝，我从公里内监那儿打听到的消息，陛下为了打破近来建康城里对太子的谣言，这一次特地命太子殿下带领皇室祭祖，而且为了彰显太子的威严，特地声明，骑马、不得坐轿，这一次，我倒是可以好好看看未来姐夫的真面目了。”贾浩洋洋得意的说道。

贾长安立马来了精神，坐起身子拍了拍贾浩的肩膀说：“姐果然没有白疼你，好，后天，我们就去会会，这个还没露面就把建康搅了个满城风雨的人物！”最后这句话，贾长安声音突然提高了起来。

“记得便装，爹爹知道了，要罚我的！”贾浩声音压低了些，轻声提醒着。

南晋政权虽然风云暗涌，皇族势力有限，但是，好在地方上的郗、贾、王、桓、萧五大家族，相互制衡，整体权利处于平衡状态，明面上的服从皇室，仍然是各大家族都不会突破的底线，也因此，朝廷的收入依然富足。这一点，从十月朝皇家的出行仪式上，便能看的出来。

十月朝，是南晋民间的祭祖节日，也是皇家每年最为隆重的太庙祭祀日。自从司马家族从北方逃过来之后，十月朝的意义也在逐渐改变，因为祭祖，是唯一一个只有司马皇族参与的活动，所以，渐渐的这个节日成为了司马家族展示皇族面貌、宣示皇权威严的大事件，因此，每年的十月朝，可谓格外隆重，今年，因为有了很少露面的皇太子亲自参与主持，仪仗队伍必然更加盛况空前。

“姐姐、姐姐，快到这边来，这里的视野好。”贾浩大声招呼着不远处的贾长安。

“来了来了，能看到正脸不？”贾长安一边努力在人缝中前行，一边大声问道。

“放心吧，你快点，这里绝对是最好的位置了。”贾浩继续呼喊着贾长安。

好不容易穿过人群，贾长安发现贾浩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张靠背椅，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摆放在身旁，显然那是给贾长安预留的位置。

“浩儿做事越来越靠谱了，不仅找的位置好，还能想到给你姐准备个靠背椅，不错不错！”贾长安一边说话一边就顺势坐了下去。可是刚做下去，贾长安就发现了尴尬之处，自己的身高也不算矮，站着倒是能看到全貌，坐着就只能勉强从路两边兵士的缝隙中看到街中间的景象。

贾浩也发现了尴尬之处，立马笑出了声提醒着贾长安：“姐啊，那是给你站着用的，不是坐着，快点快点，扈跸的羽林郎过来了，太子的仪仗马上就来了。”贾浩着急的催促着。

贾长安立马站到了凳子上，面前的视野瞬间开阔起来，只见六名全身甲胄的骑兵，，正从不远处纵马狂奔而来，转眼间便从贾长安面前穿行而过。

稍后不久，就看到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和仪仗旗帜正转过街角走来，等到整个皇家队伍再走的近一些，道路两边观看的行人们，纷纷不自觉的发出阵阵赞叹，贾长安再顺着人们的目光望去，只见所有人的关注点，聚焦在队伍中间，一名骑着枣红色大马的皇族成员身上，等到距离再近一些终于可以完整看到这位明星人物的样貌：在阳光的衬托下，这个人整副面庞像变得晶莹剔透，真正如玉般温润，再加上高挺的鼻梁以及精致的五官，简直是人间绝美。贾长安看的整个人都已经呆住了，目光片刻都不愿意挪开。

“哇，姐姐，这位就是太子殿下吗？很是英俊啊。”贾浩打趣着说道。

贾长安刚想接话，突然身旁有人说道：“什么太子殿下，你们两个土包子，这是楚王殿下，皇帝陛下的亲弟弟，也是除了皇子以外，最年轻的王爷”。

贾长安循着声音望去，这才发现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公子。

“你是什么人，口气不小啊，看这意思，你和楚王，和太子很熟吗？”贾浩何曾被人这样嘲讽过，立马回了一句。

“那个傻太子？我才不稀罕呢，倒是楚王殿下，还有些意思。”这人的态度依旧十分傲慢得说道。

“不稀罕？不稀罕你还站在这看，你这不是犯贱吗？”贾浩继续回应着，只不过，言语间已经明显开始失态，一副对方再敢回嘴，自己就要冲上去打人的架势。

这人听到贾浩这么说，倒是并不生气，相反，微微笑了笑说道：“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现在在这里，是看神明，在仰望，而我，是在等着看一出闹剧。”

贾长安立马听出了这人话里的特殊含义，刚想转头问一声什么闹剧，突然人群再次轰动起来，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喊一声：“皇太子殿下来了！”

人群立马骚动起来，街道两侧隔绝人群的兵士，也明显出现了一阵躁动，用力推挡着手中的长枪，挡住面前这些在向街道中涌的人群。

贾长安慌忙在皇家的仪仗队伍中寻找着，目光一扫而过，就发现了一位身穿黑红色祭祀礼服的男子，骑着一匹高大白马，正在迎面走来，显然这就是最近建康城中关注度最高的人物：皇太子司马睿。

和前面走过的楚王不同，太子整个人的精气神明显比楚王要弱很多，五官虽然也算精致，但是却算不上“面若冠玉”。此刻的太子，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就好像他今天并不是主角，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观众，如果不是这身皇帝与皇太子才能穿的黑红色衮冕，相信很多人都会把他当做是一名普通的仪仗人员。

贾长安的内心，突然升起一阵失落。

不过，失落也几乎就在一瞬间便消失了：“那可是太子啊，样貌虽然没有楚王殿下英俊，但是，放到人群中，也是百里挑一了，最重要的是，看样子，他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痴傻啊，这就够了。”贾长安在内心不断的劝说自己，渐渐的，嘴角不知不觉间露出了笑意。

突然，一阵马匹受惊之后的嘶鸣声打断了贾长安的思绪，只见太子司马睿所骑乘的马匹，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发疯般扬起了前蹄，在原地不住奔腾，马上的太子本人，在惊恐万分之中，竟然松开了手中的缰绳，而是试图去抱住马的脖子，再一细看，贾长安的眼睛，因为不可思议而睁得浑圆，随着骏马的剧烈跳跃，太子竟然在放生大哭，虽然现场的嘈杂声盖住了太子的哭声，但是，太子此刻所在的位置，正好处于贾长安面前不远处，以至于她可以完整看到太子的面部表情。

“堂堂南晋王朝的皇太子，竟然因为马匹受惊而被吓的大哭不止，这……这是我要嫁的人？这真的是一国太子？”贾长安此刻的内心突然涌出无数个问题在问自己。

“小叔、小叔救我、小叔快来救我啊。”贾长安的耳边传来太子惊恐之下的大声呼喊。

另一边刚刚已经走过去的队伍，突然一人大喊：“让开！全部都让开！让开！”。贾长安的目光被呼喊声吸引，立马转头望去，刚刚已经走过去的楚王司马琰，此刻正在纵马飞奔而来，声音浑厚雄壮、那纵马狂奔的气势，配上本就英俊的面庞，瞬间征服了场上所有人的目光，沿路两侧的百姓，目光无比整齐得聚焦到了楚王司马琰身上。

紧接着，马儿的嘶鸣声再次响起，太子胯下的那匹白马在众人的哄吵声中更加烦躁，奋力挣扎想要甩掉身上的负重。终于，太子再也控制不住平衡，直接被摔到了地上，身旁围绕的一众侍从护卫们，竟然一时间无人敢上前控制住受惊的白马。

被摔到地上的太子，也不知道躲闪，而是就这么顺势躺在地上大哭不止，似乎根本不知道顾及自己皇太子的形象，也不知道要躲避随时会踩到自己身上的马蹄。

越是担心，危险就越会发生，眨眼间，那匹白马扬起前蹄，眼看马蹄即将朝着太子身上落下，突然，楚王司马琰奔驰到太子身边。

只见司马琰拉住自己身下马儿的缰绳，那匹骏马还没站稳，司马琰就已经纵身跳了下来，然后一个箭步直冲到太子面前，而后飞身一跃，两只手向前伸出，准备靠自己的力量硬推开这批白马。

又是一声尖锐的嘶鸣声，白马轰然躺倒在了地上。

面对着手足无措的众人，楚王司马琰大声吩咐道：“把马车带过来，太子受到了惊吓，速速扶太子进车驾中休息”。

“啧啧，不愧是先皇最骄傲的皇子。”贾长安的思绪，突然再次被身旁的声音吸引过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会知道今天要发生的事？”贾长安对着身旁男子大声喝问道。

这男子完全没想到，竟然敢有人这样质问自己，满脸惊讶得转头看着贾长安，片刻之后，脸上变成一阵微笑说：“荆州-桓鉴，这个名字，听过没有？”。

“你是荆州刺史桓鉴？”贾长安一脸惊讶得询问道。

男子显然对面前这个女子，竟然会知道自己的身份而惊讶不已，紧接着，向贾长安回复了一个颇有些尴尬的微笑，而后快速转身离开了现场。

贾长安稍稍回了会神，再转头的时候，太子已经被扶进了马车，楚王司马琰已经重新跨坐在了骏马上，原本混乱的仪仗也已经快速恢复了平静。

队伍继续前行，威严的阵势迅速恢复如初，只是，皇家的脸面，不知道还剩几分。